首頁

圍爐詩話 - 13 / 53
文學評論類 / 吳喬 / 本書目錄
  

圍爐詩話

第13頁 / 共53頁。

 大小:

 第13頁

朗讀:

王粲《從軍詩》曰:「討彼東南夷」者,乃建安十三年戊子曹操敗於赤壁事,故又曰「白露沾裳衣」,「愁思當告誰」也。其曰「相公征關右」者,乃建安十六年操平韓遂、馬超,故又曰「拓地三千里」也。其曰「朝發鄴都橋,暮濟白馬津」,「率彼東南路,將定一舉勛」者,當時十八年進軍濡須,相守一月退軍之事,故又曰「鞠躬中堅內,微畫無所陳」也。赤壁、濡須事,措詞得體。

凡擬詩之作,其人本無詩,詩人知其人與事與意而擬為之詩,如《擬蘇子送別》詩及魏文帝之《劉勛妻》者最善;其人固有詩,詩人知其人與事與意而擬其詩,如文通之於阮公,子瞻之於淵明者亦可。《十九首》之人與事與意皆不傳,擬之則惟字句而已;皮毛之學,兒童之為也。阮籍、郭璞詩有憂時慮患之意,文通所擬皆失之。


  

阮公《詠懷》詩云「駕言發魏都」,是司馬未篡時所作。又曰「修竹隱山岑,射干臨增城」,是為曹爽、賈充。其曰「葛ぱ延幽谷」,必言夏侯玄、荀勖輩也。又有曰「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言罹禍者且自危也。

阮公一生長醉,而詩不言酒。傅玄詩云「秋蘭豈不芬,鮑肆亂其旁」,必說時事。郭璞《遊仙》詩有「逸翮思拂霄」一篇,是悒鬱語,可見遊仙是‧方外以自遣也。

沈約「生平少年日」、柳惲「汀洲采白?」二篇,可以繼美《十九首》。

楊素詩樸勁不似隋人。

《選》體之名,最為無識。西漢至宋、齊詩皆在《文選》中,以何者為《選》體?

貞觀至景龍之五古,嚴為汰擇,有善者止百篇。

張曲江五古勝於燕公。晚唐人詩之得理者,不下于曲江,而措詞太遠。

陳伯玉詩之復古,與昌黎之文同功。盧照鄰《詠史》詩似子美,王‧《古離別》似非排律。

陳伯玉之「故人洞庭去」,薛稷之《秋日還京》詩、《魚山亭》詩,五古之至善者也。

王右丞五古,盡善盡美矣,《觀別者》篇可入《三百》。孟浩然五古,可敵右丞。儲光羲詩是沮、溺、丈人語。高達夫五古,壯懷高志,具見其中。

子美稱「岑參識度清遠,詩詞雅正」。杜確云:「岑公屬詞尚清,用志尚切,迥拔孤秀,出於常情。」王昌齡五古,或幽秀,或豪邁,或慘惻,或曠達,或剛正,或飄逸,不可物色。李頎五古,遠勝七律。

常建五古,可比王龍標。崔顥因李北海一言,殷‧目為「輕薄」;詩實不然,五古奇崛,五律精能,七律尤勝。崔曙五古,載《英靈集》者五篇,高妙沉着。殷‧謂其「吐詞委婉,情意悲涼」,未盡其美。
謂薛據「骨鯁有氣魄」,斯言得之。陶翰詩沉健、真惻、高曠俱有之。‧又謂劉‧虛「情幽興遠,思苦語奇」,得其真矣。餘如張謂、丘為、賈至、盧象諸君,俱有可觀,合于李、杜以稱盛唐,洵乎其為盛唐也。

錢起、韋應物,體格稍異矣。

儲不仿陶,而興趣酷似。龍標「奸雄乃得志」篇,必為曲江、安祿山而作。

「《大雅》久不作」諸詩,非太白斷不能作,子美亦未有此體。《上之回》,刺學仙也。《妾薄命》,刺武惠妃之專寵也。太宗武功最大,高宗孱主,猶蒙其餘威以下高麗。

《塞上曲》,美太宗也。《邯鄲才人》,身去而心不忘宗國也。《月下獨酌》詩「月既不解飲」,是敷衍,似宋詩。《送裴十八》之「歸時莫洗耳」四語,亦是敷衍無味。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帷」,思無邪而詞清麗,妙絶可法。

《詠懷》、《北征》,古無此體,後人亦不可作,讓子美一人為之可也。退之《南山詩》,已是後生不遜。詩貴出於自心。《詠懷》、《北征》,出於自心者也;《南山》,欲敵子美而覓題以為之者也。


  

山谷之語,只見一邊。

詩貴和緩優柔,而忌率直迫切。元結、沈千運是盛唐人,而元之《舂陵行》、《賊退詩》,沈之「豈知林園主,卻是林園客」,已落率直之病。樂天《雜興》之「色禽合為荒,政刑兩已衰」,《無名稅》之「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進入瓊林庫,歲久化為塵」,《輕肥》篇之「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買花》篇之「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等,率直更甚。

東野《列女操》、《遊子吟》等篇,命意真懇,措詞亦善;而《秋夕貧居》及《獨愁》等,皆傷于迫切。韋蘇州《寄全椒道士》及《暮相思》,亦止八句六句,而詞殊不迫切,力量有餘也。賈島之《客喜》、《寄遠》、《古意》,與東野一轍。曹鄴、于‧、聶夷中五古皆合理,而率直迫切,全失詩體。

梁、陳於理則遠,于詩則近。鄴等於理則合,于詩則違。宋人雖率直而不迫切。

杜確云:「自古文體變易多矣。梁簡文帝及庾肩吾之屬,始為輕蕩綺靡之詞,名曰『宮體』。厥後沿襲,務于妖艷,謂之『ゼ錦布綉』。其有欲尚風格頗有規正者,不復為當時所重,諷諫由此廢闕。」

《詩法源流》云:「詩者,原于德性,發於才情,心聲不同,有如其面,故法度可學而神意不可學。是以太白自有太白之詩,子美自有子美之詩,昌黎自有昌黎之詩。其他如陳子昂、王摩詰、高、岑、賈、許、姚、鄭、張、許之徒,亦皆各自為體,不可強而同出。」

又云:「唐人以詩為詩,宋人以文為詩。唐詩主于達性情,故于《三百篇》近;宋詩主于議論,故于《三百篇》遠。古詩于《三百篇》近,唐詩于《三百篇》遠。」

太白云:「梁、陳以來,艷薄殊極,沈休文又尚聲律,將復古道,非我而誰?」梁、陳,謂宮體以下,非謂陶、謝諸公也。休文聲律,謂平仄也。



贊助商連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