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甲寅春暮,湘潭王湘綺老人入都就國史館館長之任,年八十有三矣。步履食飲談諧,健如五十許人,須皓白而半白黑髮辮尚存。都下聞人爭張燕相逢迎,余時與配食之列。春盡日集法源寺看丁香,寺僧繪圖,要客題詩。
余詩云:「丁香花滿院,一老發如銀。猶是春三月,居然集百人。寺僧希島佛,坐客廁山民。共有今朝句,風光本足珍。」用事不無稍遷就處,然無字以易之。老人於前清末年賞給翰林院檢討,願以後輩禮見諸老大前輩,大會於江亭,老人賦五言古一章。石屏袁樹五嘉谷,經濟特科之彭羡門、劉繩庵也。是日紀以七律一首,中二聯最為雅切,云:「車聲蘆蕩人如海,花影槐廳夢化煙。
白髮漫談天實事,金幢兼感壽昌年。
自註:亭舊為慈悲院,有迭壽昌幢。」樹五有侄丕鈞,字百舉,肄業大學文科,有游西山句云:「太行西北來,脈絡千萬支。中有馬鞍山,如馬方奔馳。
偃蹇不能禦,蹴踏生雄姿。」又云:「一瞬數十里,但覺天地搖。」
狀坐汽車頗肖。
一五、余於前編《詩話》偶錄李審言數詩,謂非近日詩人妙手空空者可比。審言見之,謂「石遺殆未知余論詩之說見於《拭觚》者」。記以一詩云:「偶間北海知劉備,惜未任華遇少陵。儇薄自迷三里霧,煩欹誰辦一袢冰?游吳物論惟輕宋,(自註:趙秋谷游關門事,阮吾山謂所指者西陂耳。
)朝魯宗盟竟長滕。心折長蘆吾已久,別材非學最難憑。」滄浪論詩,余所不憑,曾於《羅癭庵詩敘》
暢言之。惜審言所著《拭觚》終未之見。至此詩使事雅切,仍以「非妙手空空兒」
評之耳。
一六、舊日知交,亂後久不得見。去春見沈雨人
雲沛,讀其近作二首。《春寒感事贈楊泗洲》云:「兼旬雨雪滯芳辰,今日清明已暮春。豈合霜華競桃李?但憑風力長荊榛。
黃鐘已毀陽無律,黑眚方來夜未晨。灰死燭龍呼不起,焦原愁殺履冰人。」《甲寅三月春寒特甚,東海相國自青島來京師,呈詩見意》云:
「堯舜咨嗟四海窮,千鈞一髮介華戎。已看秦火燔姬錄,未必荊人得楚弓。葛相隆中應有策,漢王馬上竟何功?束山攜手前盟在,雨雪漉漉正北風。」年來大局,
分樂觀、悲觀兩派。雨人曾長郵傳部,閲世已深,當二次革命之後,作此悲觀,不堪卒讀矣。
一七、前提學使柯鳳孫
劭態,淹賅蒙古事,重撰《元史》數百卷,漸次付刊。喜談詩,少見所作。亂後重晤都門,讀其《過定興謁鹿文端公墓》一律,云:「遒屏城外相公阡,哀輓都門憶往年。人到九京思士會,車遇三步愧橋玄。
虞淵落日悲身世,《蒿裡》西風拜墓田。誰識平津舊賓客?塵埃袞袞送華顛。」次聯工整,末聯淒黯。
●卷一八
一、自來文人好標榜,詩人為多,明之詩人尤其多。以詩也者,易能難精,而門徑多歧,又不能別黑白而定一尊,於是不求其實,惟務其名,樹職志,立門戶,是丹非素,入主出奴矣。明太祖時,吳則有「北郭十子」,為高啟、楊基、張羽、徐賁、余堯臣、王行、宋克、呂敏、陳則、釋道衍;越則有「會稽二肅」,
為唐肅、謝肅;粵則有「南園五子。」為孫黃、黃哲、王佐、李德、趙介;閩則有「十子」,為林鴻、王恭、王儐、高廷禮、陳亮、鄭定、王褒、唐泰、周玄、黃玄。景帝時有「景泰十才子」,為劉溥、湯胤績、蘇平、蘇正、沈愚、晏鐸、王淮、鄒亮、蔣主忠、王貞慶。孝宗時有「前七子」,為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王廷相、康海、王九思,七子中去王廷相,加朱應登、顧‧、陳沂、鄭善夫,號「十子」。
世宗時有「嘉靖八才子」,為李開先、王慎中、唐順之、陳束、趙時春、任瀚、熊過、呂高;有「後七子」,為李攀龍、王世貞、謝榛、梁有譽、宗臣、徐中行、吳國倫;「後五子」為張九一、張嘉胤、汪道昆、餘日德、魏裳;「廣五子」為盧、歐大任、俞允文、李先芳、吳維岳;「續五子」為黎民表、王道行、石星、趙用賢、朱多蝰;「末五子」為屠隆、胡應麟、李維楨、
吳旦、李時行;而梁有譽、歐大任、黎民表、吳旦、李時行又為「南園後五先生」。
神宗時,有「嘉定四先生」,為程嘉燧、李流芳、婁堅、唐時升;又有「公安派」,
則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竟陵派」為鍾惺、譚元春。然此百十人中,沒世有稱者不過三四十人,其餘雖有名,亦無稱者,不過占志乘中數行地位而已。 二、近閲報紙,載有一段云:「長沙易培基
寅村,究心問學,結廬白沙泉畔,閉戶讀書,尤精校刊之學,見已校定經典五十餘種。於高郵王氏之學,蓋篤好之。
少時肄業兩湖書院,著書糾正王氏《公羊箋》之誤。楊惺吾奇賞之,賦詩相贈,有『大著撾碎湘綺樓』之句。近於友人處得其所著《清史例目糾誤》,訂正繆筱珊之失,識者服其精審。此外尚有孜證之作,訂正王益吾《漢書補註》及《水經注》之誤」云云。
按《清史例目糾誤》,余曾略見之,是處甚多,至服膺高郵王氏之學,乃過信湘鄉曾氏之說。有清孜據家,精博者甚多。高郵率意改字,開咸同以來單文孤證之病,其不以「倪天之妹」為山海經刑天之妹也者幾希。
三$$$$吾友馬君季立,貽余《尺岡草堂遣集》四冊,凡文四卷、詩八卷,而使為之序,蓋季立鄉人陳君子瑜
璞所著。君女適伊氏墨卿先生族弟,能文墨繪事,於季立為舅之妻。陳君子早逝,遺集皆其女刊之,屬季立求能詩文者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