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任何一種藝術,都要遵循一定的法則,而惟有舞台藝術在那時還似乎只靠「靈感」的垂青,而這「靈感」又是那樣捉摸不定,正像他自己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發現了的。但是,舞台法則究竟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偉大的演員們都只知道忙於演自己的戲,從未想到過有確立一種法則的必要。
前人留下的那些片斷的經驗,對他內心所設想的工作幫助不大。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開始寫札記,對自己的演員和導演工作進行無情的自我分析。
當他離開法國返回祖國的前夕,在寫給莉琳娜的短信中,他對妻子提議在留比莫夫卡建立一座契訶夫紀念碑的意見,十分贊同。
從國外回來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同家人在克里米亞住了一段時間。
10月中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母親病逝,這對他又是一個巨大的精神打擊。可是在舉行葬禮的那天,劇院正排演契訶夫的《伊凡諾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扮演夏別斯基伯爵。出於高度的工作責任感,他忍住悲痛,按時
①
《俄羅斯思想》雜誌編輯。
參加排演。這件事使劇院的同事感動不已。
24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已經
42歲了。他又站在鏡子前面進行形體訓練和發聲練習,就像當年
20多歲時那樣。
藝術劇院正在排演易卜生的《群鬼》。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獨自坐在導演桌後,注視着舞台上一幕接一幕的綵排。他眯着眼,不滿意地看著扮演主角的莫斯克文……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皺着眉,對莫斯克文的意見隻字未說,而莫斯克文卻總是忠實地執行他的指示。導演不讓他作手勢,他就不作;導演要求他「只用眼神」來表演,他就乖乖地、痛苦地望着他的搭檔,竭力表演「內心的悲劇」。不過看上去顯得十分可笑。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不自在,心裡煩躁不安。但卻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糾正。這種心境往往預示着排演將一敗塗地。
觀眾廳的旁門悄悄被推開,門口出現了一個瘦高的年輕人的身影。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眼就認出:這是梅耶荷德!
1902年,由於劇院中發生了某種糾紛,甚至可以說是一場誤會,使梅耶荷德在盛怒之下帶著一批人離開了劇院,到遙遠的南方去闖蕩了。他們獨立組成一個劇院,梅耶荷德既當演員,又作導演。
說實在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喜歡這個相貌平平的梅耶荷德。
當年梅耶荷德投考丹欽柯的音樂戲劇學校時,留給丹欽柯的第一個印象是:「形象不佳,也許演個喜劇裡的小丑還可以!」
梅耶荷德的確「形象不佳」。個子瘦長,還有點兒駝背,高顴骨,長鼻子,眼神嚴峻、深邃。可是這個「形象不佳」的學員卻具有與眾不同的藝術天賦,所以後來成為藝術劇院的台柱,扮演過《海鷗》《萬尼亞舅舅》《三姐妹》等劇的主要角色。契訶夫對他的表演十分滿意。
梅耶荷德以此為榮,稱契訶夫為「我的上帝」。
尤為可貴的是,這位年輕演員的胸中懷有極不平凡的抱負,他在日記中寫道:「向前,向前,永遠向前,即使犯錯誤,也比平庸無為要強!」
當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惋惜梅耶荷德的離去。其實他與梅耶荷德早已和解,然而丹欽柯卻不肯原諒這個年輕人。
今天,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一見梅耶荷德突然出現,沉悶的心情立刻變得愉快起來,他作了個表示歡迎的手勢,叫他到自己跟前來。
梅耶荷德把一隻手放在胸前,文雅地鞠了個躬,踮着腳,跳舞似的,輕盈地走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面前,在他身邊坐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再注視舞台上的綵排了。二人熱烈地低語着……
那年,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對自己所取得的成績深感不滿,在他內心一種完全嶄新的理想與追求,正隱隱閃現。
① ②他想到梅特林克 、易卜生、夏里亞賓 等人的時候,得出一個結論:「新的東西成為最終目的」,「為新而新」的時候已經到來。
①
梅特林克(
1862—
1949)比利時劇作家,象徵主義戲劇的代表。
②
夏里亞賓(
1873—
1938)俄國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歌劇演員。
1922年出國演出,一去不歸,客死巴黎。
他思考過一些能夠表現「高尚的感情、世界悲傷、生活的神秘感和永恆」的藝術形式。他甚至在莫斯科藝術劇院的舞台上,演出了三出梅特林克的小戲,但卻遭到觀眾的敵視與冷淡。
①而梅耶荷德在南方時,也曾為同樣的問題絞盡腦汁。剛剛出版的勃洛克的第一本詩集《美女詩草》,點燃了他的創作激情。他熱切希望借助于舞台,來表現和詩人的幻想風格相近的東西。
然而要進行這樣的嘗試,必須要有一個實驗劇場。梅耶荷德知道,在巴黎和柏林,就有這種白手起家、開創自由劇場的導演。啊,要是他也能在莫斯科創辦一個這樣的劇場該有多好!
這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同他也談了自己的夢想。兩人越談越興奮。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示願為開辦一實驗劇場撥出一筆經費,而且不怕這樣做會偏離藝術劇場已經闖出的路子。他激動地談了自己的看法,像個青年人那樣急於求成,不顧一切,準備拿金錢和名望去孤注一擲。
梅耶荷德聽得目瞪口獃,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不久,他倆在波瓦爾斯卡雅大街建立了一個實驗場所。梅耶荷德給它起了一個很恰當的名字——「戲劇研究所」。它既不是通常的劇場,也不是為初學者開設的學校,而是在某種程度上供成熟的演員們進行實驗的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