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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 207 / 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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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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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文革」期間,社會上發生武鬥,我「逍遙」到南京,其時適值父親的船泊在南京修理,我便住在他們船上,每天以游泳為樂。一次,我從甲板上躍入江裡,另一位船員也躍入江裡。那船員的姓名我忘了,只記得他很胖,入水好大一會,還不見他出水。起先,我還以為他有意潛水,不由暗暗驚羡他的水性。

可是,時間越來越長,我疑惑了。這時,只聞「撲通」一聲,一個人影從船上跳了下來,迅速潛入水底,過了一會,在下游幾十米處,冒出兩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人夾拖着另一個人,逆水而上,游近船舷,在其他船員幫助下,一起上了船。我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我父親。原來,胖子船員跳入江裡時,腦袋撞在水下的鐵錨上,昏了過去。


  

是父親救了他。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下水,這之前,我從不知道他會水,我小時候在江邊玩水,他發現了,總是拿棍子來打,我一直認為他是旱鴨子。那年,父親”「是54歲,祖母還健在,我同祖談起救人之事,她老人家才說:“你父親水性可好啦,小時候放牛,能游過長江呢!」然而,這一切,父親從來不說。

他的沉默寡言裡,興許還隱藏有其他的輝煌?有時望着他的滿頭白髮,我不免這樣想。 台灣女作家文選人間情分

下着梅雨的季節,令人心浮動,生活煩躁起來。尤其是上下課時,捧抱著大疊教材講義,站立在潮濕的街頭,看著呼嘯如流水奔湧的大小車輛,卻攔不住一輛計程車,那份狼狽,無由地令人沮喪。

也是在這樣綿綿密密雨勢不絶的午後,匆忙地趕赴學校。搭車之前,先尋覓一家書店,影印若干講義給學生,因為時間的緊迫,我几乎是跑進去的,迅速將原稿遞交給從未謀面的年輕女店員。

那女孩有一雙細白的手掌,鋪好原稿,開動機器,她先印了兩張尺寸較小的,爾後將兩張影印稿並排印成兩大張。抬起頭,她微笑地說「這樣不必印80張,只要40張就夠了,好不好?」我驚異地看著她繼續工作,在影印機一陣又一陣的光亮閃動裡,也驚異地看著她的美麗。

原本,她的五官平凡無奇,然而,此刻當我的心靈完全沉浸在這樣寧謐的氣氛中,她不再是個平凡女孩。

我看著她仔細地把每一張整齊裁開,疊好,裝進袋子,連同原稿遞還給我。付出雙倍勞力,卻只換來一半的酬勞,她主動做了,還顯得格外光采。

離開的時候,我的腳步緩慢了些,焦躁的感覺,全消散在一位陌生人善意的溫柔中,並且發現,即使行走在雨裡,也可以是一種自在心情。

第二次去澎湖,不再有亢奮的熱烈情緒更好的東西。望安島上任意放牧的牛群;剛從海口撈起的白色珊瑚,用指甲輕劃,會發出箏的聲響。夏日渡海,從望安島到了將軍嶼,一個距離現代文明更遠的地方。有些廢棄的房舍仍保留着傳統建築,只是屋瓦和窗欞都綠草盈目了。

島上看不見什麼人,可以清晰聽見鞋底與水泥地的磨擦,這是一個隔絶的世界呢?轉過一叢叢怒放的天人菊,在某個不起眼的牆角,我被一樣事物驚住了——一具藍色的計劃,渡海前來裝置公用電話。

不過是一具公用電話,市區裡多得几乎感覺不到;然而,當我想到當初設置的計劃,渡海前來裝置,架接海底電纜……那麼複雜龐大的工程,只為了讓一個人傳遞他的平安或者思念;忍不住要為這樣妥貼的心意而動容了。

一個月的大陸探親之旅,到了後期已如殘兵敗將,恨不能丟盔棄甲。大城市的”“火車站規模不小,從下車的月台到出口,往往得上上下下攀爬許多階梯;那些大小箱子早超過我們的負荷能力了。

那一次,在南方的城市,車站階梯上,我們一步也掙不動,只好停下來喘息。

一個年輕男子從我們身旁走過,像其他旅客一樣,而不同的是他注視着我們,並且也停下來。

「我來吧!」他溫和地說著,用捲起衣袖的手臂抬起大箱子,一直送到頂端。我們感激地向他道謝,他只笑一笑,很快地隱遁在人群中。

穿著白色襯衫的背影,笑容像學生般純淨,是我在那次旅行中最美的印象了。

現代人因為寂寞的緣故,特別熱衷于談情說愛,然而又因為吝嗇的緣故,情與愛都構築在薄弱的基礎上。


  
有時候承受陌生人的好意,也會忍不住自問,我曾經替不相干的人做過什麼事?

人與世界的諸多聯繫,其實常常是與陌生人的交接,而對於這些人,無慾無求,反而能夠表現出真正的善意。

每一次照面,如荷花映水,都是最珍貴而美麗的人間情分。

他曾經幼小我們所以不能去愛大部分的人,是因為我們不曾見過他們幼小的時候。

如果這世上還有人對你說:「啊!我記得你小時候,胖胖的,走不穩……」你是幸福的,因為有人知道你幼小時期的容顏。

任何大豪傑或大梟雄,一旦聽人說:「那時候,你還小,有一天,正拿着一個風箏……」也不免一時心腸塌軟下來,怯怯地回頭去望,望來路上多年前那個痴小的孩子。那孩子兩眼晶晶,正天不怕、地不怕地嘻笑而來,吆呼而去。

我總是儘量從成年人的言談裡去捕捉他幼小時期的形象,原來那樣垂老無趣口涎垂胸的人,竟也一度曾經是為人愛寵為人疼惜的幼小者。

如果我曾經愛過一些人,我也總是竭力去想象去拼湊那人的幼年。或在燒紅半天的北方戰火,或在江南三月的桃紅,或在台灣南部小小的客家聚落,或在雲南荒山的仄逼小徑,我看見那人開章明義的含苞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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