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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211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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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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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們中國政治的混亂,不是因為國民程度幼稚,不是因為政客官僚腐敗,不是因為武人軍閥專橫;是因為「少數人」沒有責任心,而且沒有負責任的能力。他很大膽的說:

中年以上的人,不久是要死的;來替代他們的青年,所受的教育,所處的境遇,都是同從前不同的。只要有幾個人,有不折不回的決心,拔山蹈海的勇氣,不但有知識而且有能力,不但有道德而且要做事業,風氣一開,精神就要一變。


  

他又說:

只要有少數里面的少數,優秀裡面的優秀,不肯束手侍斃,天下事不怕沒有辦法的。……最可怕的是一種有知識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

他又告訴我們四條下手的方法,其中第四條最可注意。他說:

要認定了政治是我們唯一的目的,改良政治是我們唯一的義務。不要再上人家當,說改良政治要從實業教育着手。

這是在君久政治信念。他相信,政治不良,一切實業教育都辦不好。所以他要我們少數人挑起改良政治的擔子來。

然而在君究竟是英國自由教育的產兒,他的科學訓練使他不能相信一切壞的革命的方式。他曾說:

我們是救火的,不是趁火打劫的。

其實他的意思是要說,

我們是來救人的,不是來放火的。

照他的教育訓練看來,用暴力的革命總不免是「放火」,更不免要容納無數「趁火打劫」的人。所以他只能期待「少數里的少數,優秀裡優秀」起來擔負改良政治責任,而下能提倡那放火式的大革命。

然而民國十五六年之間,放火式的革命到底來了,並且風靡了全國。在那個革命大潮流裡,改良主義者的丁在君當然成了罪人了。在那個時代,在君曾對我說:「許子將說曹孟德可以做‘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我們這班人恐怕只可以做‘治世之能臣,亂世之飯桶’罷!」

這句自嘲的話,也正是在君自讚的話。他畢竟自信是「治世之能臣」。他不是革命的材料,但他所辦的事,無一事不能辦的頂好。他辦一個地質研究班,就可以造出許多奠定地質學的台柱子;他辦一個地質調查所,就能在極困難的環境之下造成一個全世界知名的科學研究中心;他做了不到一年的上海總辦,就能建立起一個大上海市的政治,敗政,公共衛生的現代式基礎;他做了一年半的中央研究院的總幹事,就把這個全國最大的科學研究機關重新建立在一個合理而持久的基礎之上。

他這二十多年的建設成績是不愧負他的科學訓練的。

在君的為人是最可敬愛,最可親愛的。他的奇怪的眼光,他的虯起的德國威廉皇帝式的鬍子,都使小孩子和女人見了害怕。他對不喜歡的人,總是斜着頭,從眼鏡的上邊看他,眼睛露出白珠多,黑珠少,怪可嫌的!我曾對他說:「從前史書上說阮籍能作青白眼,我向來不懂得;自從認得了你,我方明白了‘白眼對人’是怎樣一回事!」他聽了大笑。其實同他熟了,我們都只覺得他是一個最和藹慈祥的人。

他自己沒有兒女,所以他最喜歡小孩子,最愛同小孩子玩,有時候他伏在地上作馬給他們騎。他對朋友最熱心,待朋友如同自己的弟兄兒女一樣。他認得我不久之後,有一次他看見我喝醉了酒,他十分不放心,不但勸我戒酒,還從〈嘗試集》裡挑了我的幾句戒酒詩,請梁任公先生寫在扇子上送給我。可惜這把扇子丟了!十多年前,我病了兩年,他說我的家庭生活太不舒適,硬逼我們搬家;他自己替我們看定了一所房子,我的夫人嫌每月八十元的房租太貴,那時我不在北京,在君和房主說妥,每月向我的夫人收七十元,他自己代我墊付十元!這樣熱心愛管閒事的朋友是世間很少見的。

他不但這樣待我,他待老輩朋友,如梁任公先生,如葛利普先生,都是這樣親切的愛護,把他們當作他最心愛的小孩子看待!

他對於青年學生,也是這樣的熱心:有過必規勸,有成績則讚不絕口。民國十八年,我回到北平,第一天在一個宴會上遇見在君,他第一句話就說:「你來,你來,我給你介紹趙亞會!這是我們地質學古生物學新出的一個天才,今年得地質獎學金的!」他那時臉上的高興快樂是使我很感動的。後來趙亞會先生在雲南被土匪打死了,在君哭了許多次,到處為他出力徵募撫卹金。他自己擔任亞會的兒子的教育責任,暑假帶他同去歇夏,自己督責他補工課;他南遷後,把他也帶到南京轉學,使他可以時常督教他。

在君是個科學家,但他很有文學天才;他寫古文白話文都是很好的。他寫的英文可算是中國人之中的一把高手,比許多學英國文學的人高明的多多。他也愛讀英法文學書;凡是羅素,威爾士,J.M. Keynes的新着作,他都全購讀。他早年喜歡寫中國律詩,近年聽了我的勸告,他不作律詩了,有時還作絶句小詩,也都清麗可喜。


  
朱經農先生的紀念文裡有在君得病前一日的《衡山紀游詩》四首,其中至少有兩首是很好的。他去年在莫干山做了一首罵竹子的五言詩,被林語堂先生登在《宇宙風》上,是大家知道的。

民國二十年,他在秦王島避暑,有一天去游北戴河,作了兩首懷我的詩,其中一首云:

峰頭各采山花戴,海上同看明月生。

此樂如今七寒暑,問君何日踐新盟。

後來我去秦王島住了十天,臨別時在君用元微之送白樂天的詩韻作了兩首詩送我:

留君至再君休怪,十日留連別更難。

從此聽濤深夜坐,海天漠漠不成歡!

逢君每覺青來眼,顧我而今白到須。

此別原知旬日事,小兒女態未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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