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一個書記把這些薦信都分類歸檔,他就職後,需要用某項人時,寫信通知有薦信的人定期來受考試,考試及格了,他都僱用;不及格的,他一一通知他們的原薦人。他寫信最勤,常怪我案上堆積無數未覆的信。他說:「我平均寫一封信費三分鐘,字是潦草的,但朋友接着我的回信了。你寫信起碼要半點鐘,結果是沒有工夫寫信。
」蔡孑民先生說在君「案無留牘」,這也是他的歐化的精神。
羅文干先生常笑在君看錢太重,有寒傖氣。其實這正是他的小心謹慎之處。他用錢從來不敢超過他的收入,所以能終身不欠債,所以能終身不仰面求人,所以能終身保持一個獨立的清白之身。他有時和朋友打牌,總把輸贏看得很重,得很重,他手裡有好牌時,手心常出汗,我們常取笑他,說摸他的手心可以知道他的牌。
羅文干先生是富家子弟出身,所以更笑他寒傖。及今思之,在君自從留學回來,擔負一個大家庭的求學經費,有時候每年擔負到三千元之多,超過他的收入的一半,但他從無怨言,也從不久債;寧可拋棄他的學術生活去替人辦煤礦,他不肯用一個不正當的錢:這正是他的嚴格的科學化的生活規律不可及之處;我們嘲笑他,其實是我們窮書生而有闊少爺的脾氣,真不配批評他。
在君的私生活和他的政治生活是一致的。他的私生活的小心謹慎就是他的政治生活的預備。民國十一年,他在《努力周報》第七期上
署名「宗淹」曾說,我們若想將來做政治生活,應做這幾種預備:
第一,是要保存我們「好人」的資格。消極的講,就是不要「作為無益」;積極的講,是躬行克己,把責備人家的事從我們自己做起。
第二,是要做有職業的人,並且增加我們職業上的能力。
第三,是設法使得我們的生活程度不要增高。
第四,就我們認識的朋友,結合四五個人,八九個人的小團體,試做政治生活的具體預備。
看前面的三條,就可以知道在君處處把私生活看作政治生活的修養。民國十一年他和我們幾個人組織「努力」,我們的社員有兩個標準:一是要有操守,二是要在自己的職業上站得住。他最恨那些靠政治吃飯的政客。他當時有一句名言:「我們是救火的,不是趁火打劫的。
」
《努力》第六期他做淞滬總辦時,一面整頓稅收,一面採用最新式的簿記會計制度。他是第一個中國大官卸職則半天辦完交代的手續的。
在君的個人生活和家庭生活,孟真說他「真是一位理學大儒」。在君如果死而有知,他讀了這句贊語定要大生氣的!
他幼年時代也曾讀過宋明理學書,但他早年出洋以後,最得力的是達爾文,赫胥黎一流科學家的實事求是的精神訓練。
他自己曾說:
科學……是教育同修養最好的工具。因為天天求理,時時想破除成見,不但使學科學的人有求真理的能力,而且有愛真理的誠心。無論遇見甚麼事,都能平心靜氣去分析研究,從複雜中求單簡,從紊亂中求秩序;拿論理來訓練他的意想,而意想力愈增;用經驗來指示他的直覺,而直覺力愈活。瞭然于宇宙生物心理種種的關係,才能夠真知道生活的樂趣,這種活潑潑地心境,只有拿望遠鏡仰察過天空的虛漠,用顯微鏡俯視過生物的幽微的人,方能參領的透徹,又豈是枯坐談禪妄言玄理的人所能夢見?
《努力》第四十九期,《玄學與科學》這一段很美的文字,最可以代表在君理想中的科學訓練的人生觀。
他最不相信中國有所謂「精神文明」,更不佩服張君勱先生說的「自孔孟以至宋元明之理學家側重內生活之修養,其結果為精神文明」。民國十二年四月中在君發起「科學與玄學」的論戰,他的動機其實只是要打倒那時候「中外合壁式的玄學」之下的精神文明論。他曾套顧亭林的話來罵當日一班玄學崇拜者:
今之君子,欲速成以名于世,語之以科學,則不願學,語之以柏格森杜裡舒之玄學,則欣然矣,以其襲而取之易也。
同上這一場的論戰現在早已被人們忘記,因為柏格森杜裡舒的玄學又早已被一批更時髦的新玄學「取而代之」了。然而我們在十三四年後回想那一場戰的發難者,他終身為科學
1力,終身奉行他的科學的人生觀,運用理智為人類求真理,充滿着熱心為多數謀福,最後在尋求知識的工作途中,歌唱着「為語麻姑橋下水,出山要比在山清」,悠然的死了,──這樣一個人,不是東方的內心修養的理學所能產生的。
丁在君一生最被人誤會的是他在民國十五年的政治生活。孟真在他的長文裡,敘述他在淞滬總辦任內的功績,立論最公平。他那時期的文電,現在都還保存在一個好朋友的家裡,將來作他傳記的人
孟真和我都有這種野心必定可以有詳細公道的的記載給世人看,我們此時可以不談。我現在要指出晚只是在君的政治興趣。
十年前,他常說:「我家裡沒有活過五十歲的,我現在快四十歲了,應該趁早替國家做點事。」這是他的科學迷信,我們常常笑他。其實他對政治是素來有極深的興趣的。他是一個有幹才的人,絶不像我們書生放下了筆桿就無事可辦,所以他很自信有替國家做事的能力。
他在民國十二年有一篇《少數人的責任》的講演
《努力》第六十七期,最可以表示他對於政冶的自信力和負責任的態度。他開篇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