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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194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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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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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4頁

朗讀:

那些兵士真可愛!當然有很小很小的部分是不行的。他們只曉得衝鋒,不曉得退縮是怎麼一回事!衝鋒!衝鋒!要有子彈的時候,他們便想衝鋒!干便干,不會畏首畏尾,象他們才算是有了普羅列塔利亞特的意識呢!

各地的農民,不斷地給我們以幫助。在他們的粗糙的手裡,握著歡迎旗;在他們的嘶破的喉嚨中,唱着革命歌。他們都知道他們的時代已經在他們的面前了!


  

城市間的人們,也給以我們很大的幫助。他們都在希望我們快一點幫助他們去,他們都被壓逼得太厲害,想換一口氣呢!

到了C縣了。我們的隊伍即刻被人民歡迎着。

我們轉戰千里的結果,犧牲太大了。我們現時的人數和出發時的人數比較起來,減少了三分之一了。但我們決不退縮,我們都明白,我們的死者,是我們到成功之路去的橋樑。

每天,每天耳邊都聽到子彈的聲音,但我們這救傷隊死的卻是很少。這真奇怪,難道不怕死的結果,連子彈都害怕我們麼?

在一場混戰中,我們這隊女兵居然有了打仗的機會了。我和密司吳,密司黃都沒有死;我們的子彈卻的確地穿進了幾個敵人的胸膛裡去了。我們幾個人今天為了這件事簡直歡喜得忘記吃飯。

「小妹妹,你的短短的手腕居然亦能夠開槍?呵!呵!」

「為什麼不能夠!我的槍術比你還好哩!」

「二妹呢!你今天的成績怎樣?」

「也不很壞!嘻!嘻!」

我們談說著,充滿着一種有目的的快慰。

楚蘭和那位大人物,似乎愈加親密起來了。浪漫得怕人,在這樣危逼的狀況下,他們還在閙戀愛哩!他們愛安閒,愛享福。楚蘭居然由小姐式變成少奶式了,她一路不是坐轎便是騎馬,沒有好東西便不吃,沒有好衣衫便不穿。有些時,她甚至調脂弄粉起來呢!唉!放棄着偉大的工作不做,她只願做一個玩物!

由這場戰爭裡面,我深深地感覺到小資產階級在這偉大的時代之前一定不能夠幹出一點重要的工作出來,除非他們已是獲得普羅列塔利亞的意識。

一九二六,七,廿八日。

我們佔據了T縣和S埠了。T縣和S埠都是C省重要的地方,這使我們多麼興奮啊!

T縣的山水很秀雅,縣城裡面已築有馬路了。

勝利的歌聲在農村間傳播着。土豪,劣紳,和一切反動派都照例先行逃避了。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苦戰,我們的戰旗被血染污了,我們的戰馬漸漸羸瘦,我們的戰士漸漸疲倦了。但,我們仍然不退縮,我們時時刻刻地在預備着作戰而死。

我們這隊女兵,在一般的人們眼裡成為一種神秘。他們都說,我們的人數是多到了不得的,而這次得到T縣,完全是女兵的力量。哼!他們實在是在做夢哩。

今天下午,我和兩位小妹妹一道到茶樓喝茶去。我們坐下去之後,便有幾個妓女來坐在我們面前,兜攬着我們唱着小調。她們向我們獻媚,呈獻出許多淫蕩猥褻之態來。這真難為情了,她們見我們穿著軍裝,都誤會我們是男人呢。

「不,我們不高興聽你們小調!」我們說。

「先生!聽一聽啦!我們的喉嚨並不壞呵!」她們說。

「不,沒有意思哩!」

「先生!好啦!……」她們一個個地走來坐在我們身上,眼睛盡向我們瞟着。

「別開心,我們都和你們一樣是女人哩!」

「真的嗎?真的嗎?哎喲喲!咦!」

許多閒人老來圍着我們觀看,她們臉上都羞紅了,我們也是老大的覺得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跑了。

我們真個象男人一樣嗎?這真有趣極了!


  
一九二六,八,五日。

睜開眼睛來,發覺得自己睡在紅十字會的病榻上。這種景象,簡直令我嚇昏了。為什麼,為什麼我會睡在這病榻上呢?

因為被包圍的緣故,我們的大隊和敵人衝鋒到二十次以上,但結果是失敗了,失敗了。我們的戰士差不多都飲彈而沒;我們的發亮的槍都被敵人貪婪地拿去了。我們的大旗被撕裂了,我們的戰馬被他們宰了,以為犒賞軍士之用。這些事都是一二天以前的事吧,我實在是朦朧地記不清楚了。

當敵軍入城的時候,我才跟着大隊一道出走。被敵人趕上的時候,我從城牆上跳到城下去。我以為一切都完了。誰知我卻被他們抬到這紅十字會裡面來就醫。

我當然是曾經發昏過,但已經發昏了幾天,我實在不能夠知道。

我開始感覺到全身疼痛,我的四肢和頭部都跌傷了。

是正午時候,窗外日光黃澄澄地照着,隱隱約約間有幾葉芭蕉的大葉在風裡招展着。蟬聲怪嘈雜的在叫着,天氣還熱呢。

我躺在這樣淒冷的病室裡面,整個地被浸入孤獨的毒漿裡。我想起我們的戰士,想起我們的大旗,想起我們的口號,想起我的兩個小妹妹。我覺得我躺在另一個世界裡面了。這世界對於我整個地變成一種嘲弄。

於是,我想起我的槍來,然而那已經老早被他們拿去了。啊!他們把我的槍拿去,簡直比較把我的生命拿去,還要令我難過。

有了一二個白衣白裙的看護婦時不時到來看我,她們似乎很憐憫我一樣。我對她他有一些感激的意思,同時也有些看不起她們。她們的思想太糊塗,她們用一種憐憫的心情來看待我,簡直是錯誤了。我們所需要的諒解與同情,(當然這些也不是我們所需要的重要部分。

)我們是絶對不需要人的憐憫的。

夜裡頭,我的傷口愈加疼痛起來,在慘白色的燈光之下,我想起我的死去了的父親和母親,我几乎流下眼淚來。但我終於把它忍住。

一九二六,八,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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