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看見芍藥在瓶子裡面開了。花是粉紅,葉是碧綠,顫葳葳地向着我微笑。
4月
12日
水 石
郭沫若
水裡的小石子,我覺得,是最美妙的藝術品。
那圓融,滑澤,和那多種多樣的形態,花紋,色彩,恐怕是人力以上的東西吧。
這不必一定要雨花台的文石,就是隨處的河流邊上的石磧都值得你玩味。
你如蹲在那有石磧的流水邊上,肯留心向水裡注視,你可以發現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那個世界實在是絢爛,新奇,然而卻又素樸,謙抑,是一種極有內涵的美。
不過那些石子卻不好從水裡取出。
從水裡取出,水還沒有干時,多少還保存着它的美妙。待水分一干,那美妙便要失去。
我感覺着,多少體會了藝術的秘密。
4月
12日
石 池
郭沫若
張家花園的怡園前面有一個大石池,池底傾斜,有可供人上下的石階,在初必然是鑿來做游泳池的。但裡面一珠水也沒有。因為石縫砌得嚴密,也沒有迸出一株青草,蒸出一錢苔痕。
我以前住在那附近,偶爾去散散步,看見鄰近駐紮的軍隊有時也就在池底上操練。這些要算是這石池中的暫時飛來的生命的流星了。
有一次敵機來襲,公然投了一個燃燒彈在這石池裡面,炸碎幾面石板,燒焦了一些碎石。
彈坑並不大,不久便被人用那被炸碎了的碎石填塞了。石池自然是受了傷,帶上了一個瘢痕。
再隔不許久,那個瘢痕卻被一片片青青的野草遮遍了。
石池中竟透出了一片生命的幻洲。
4月
26日晨
母 愛
郭沫若
這幅悲慘的畫面,我是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是三年前的「五三」那一晚,敵機大轟炸,燒死了不少的人。
第二天清早我從觀音岩上坡,看見兩位防護團員扛着一架成了焦炭的女人屍首。
但過細看,那才不只一個人,而是母子三人焦結在一道的。
胸前抱著的是一個還在吃奶的嬰兒,腹前蜷伏着的又是一個,怕有三歲光景吧。
母子三人都成了骸炭,完全焦結在一道。
但這只是骸炭嗎‧
1942年
4月
30日晨
何家槐
1911-1969筆名: 永修浙江義烏人。中共黨員。
1932年在上海參加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後在國民黨軍事指揮機關、江浙兩地任教並從事譯作工作,
1949年後任教於馬列學院、輔仁大學、燕京大學,後到皖北參加土改工作。
1931年開始發表作品。
195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着有雜文集《寸心集》、《冒煙集》,論文集《一年集》,抗戰前出版短篇小說集《曖昧》、《寒夜集》,散文集《稻粱集》、《竹布衫》、《懷舊集》,譯着《論俄國作家》、《莫泊桑短篇小說集》等。
信徒·先知·救世主
何家槐
閒坐無聊,忽然想起一些關於信徒們的瑣事。
首先我想起「托爾斯泰主義者」。
大家知道,雖則托爾斯泰是一個出身貴族和篤信基督教義的痴漢,是一個充滿着矛盾的人物,雖則他那不抵抗主義的說教,對革命非常有害,可是他是一個偉大的藝術家,卻是無可否認的。
但自稱或被稱為「托爾斯泰主義者」的一些人物,卻大都是貧弱空虛,庸俗無聊,懦怯而且自私,愚蠢而且自大,特別善於矯揉造作,沽名釣譽,簡直是些最無人格的騙子。高爾基曾經描繪過他們的嘴臉:這是奇妙的,看見萊翁。尼古拉維奇在所謂「托爾斯泰派」的中間。這彷彿是聳立着一座莊嚴的鐘樓,鐘聲不倦地震響着全世界,而它的周圍,卻奔竄着一群纖弱的膽怯的狗,向着鐘狂吠,而且互相懷疑地怒目橫視,好像說:究竟「是誰吠得最好呀?」……這班「托爾斯泰的信徒」,和飄流在俄國各個角落裡,把隨身攜帶的狗骨當作聖骨,出賣「埃及的黑暗」和「聖母的眼淚」的托鉢僧,頗有其相似之處……就是托爾斯泰自己也很明白這些人的價值。
有一次,在一個所謂「信徒」也者的人當面恭維的時候,他就屈身向高爾基的耳邊輕聲的說:這流氓是時常說謊的,他不過用這些話來取悅我而已。——當然,這些托爾斯泰的信徒,經不起時代巨輪的輾壓,已在無聲無息中慢慢絶跡了,真正繼承托氏遺產的,倒是並非「信徒」的蘇聯公民。
可是,在我們中國,我卻直到如今還看得見托爾斯泰主義信徒們的化身,這些人的特徵也是狡滑,懦怯,虛偽,卑鄙,阿諛奉迎,鑽營吹拍,儘管是滿口仁義道德,卻不妨滿腹男盜女娼,舊俄的托鉢僧不過只能把狗骨當成聖骨,把假藥當成真藥,而我們目見耳聞的信徒們,卻更其巧妙,他們只消弄到一張特許的護照,就可以到處橫衝直撞,不但是陰暗的角落裡和窮鄉僻壤中,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和通都大邑,他們也可以用利誘,用威脅,用命令,用佈告,用傳單,用標語,使人家相信他所販賣的假貨就是真貨,毒藥就是仙藥,自己的狗骨就是什麼聖骨。
最使人吃驚和歎服的,還是此輩的頑固專橫,這決非托爾斯泰主義者所能企及;如果允許我穿鑿附會,那末也許古代自稱為猶太教正統的法利賽人,或者差可比擬于萬一 ,其實他們的固步自封,墨守成規,排斥異己,忘自尊大,就是那些上帝特選的子民怕也望塵莫及,而不得不歎為「飛躍的進步」。
猶太教創立之初,本來是很單純的,崇奉者雖則原始,卻大都一往情深,禮儀亦至為簡樸,摩西十誡中並且禁止雕刻偶像。可是後來獻祭越來越多,儀式越來越繁,固有的宗教精神和宗教熱情,蕩然無存,教義也變成了教條,了無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