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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 19 / 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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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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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果然過了一會兒,在那個地方出現了太陽的小半邊臉,紅是真紅,卻沒有亮光。這個太陽好像負着重荷似地一步一步、慢慢地努力上升,到了最後,終於衝破了雲霞,完全跳出了海面,顏色紅得非常可愛。一剎那間,這個深紅的圓東西,忽然發出了奪目的亮光,射得人眼睛發痛,它旁邊的雲片也突然有了光彩。

有時太陽走進了雲堆中,它的光線卻從雲裡射下來,直射到水面上。這時候要分辨出哪裡是水,哪裡是天,倒也不容易,因為我就只看見一片燦爛的亮光。


  

有時天邊有黑雲,而且雲片很厚,太陽出來,人眼還看不見。然而太陽在黑雲裡放射的光芒,透過黑雲 的 重圍,替黑雲鑲了一道發光的金邊。後來太陽才慢慢地衝出重圍,出現在天空,甚至把黑雲也染成了紫色或者紅色。這時候發亮的不僅是太陽、雲和海水,連我自己也成了明亮的了。

這不是很偉大的奇觀麼?

19271

選自《海行雜記》

《春天裡的秋天》序

巴 金

春天。枯黃的原野變綠了。新綠的葉子在枯枝上長出來。陽光溫柔地對著每個人微笑,鳥兒在歌唱飛翔。

花開放著,紅的花,白的花,紫的花。星閃耀着,紅的星,綠的星,白的星。蔚藍的天,自由的風,夢一般美麗的愛情。

每個人都有春天。無論是你,或者是我,每個人在春天裡都可以有歡笑,有愛情,有陶醉。

然而秋天在春天裡哭泣了。

這一個春天,在迷人的南國的古城裡,我送走了我的一段光陰。

秋天的雨落了,但是又給春天的風掃盡了。

在雨後的一個晴天裡,我同兩個朋友走過泥濘的道路。走過石板的橋,走過田畔的小徑,去訪問一個南國的女性,一個我不曾會過面的瘋狂的女郎。

在—個並不很小的莊院的門前,我們站住了。一個說著我不懂的語言的小女孩給我們開了黑色的木柵門,這木柵門和我的小說裡的完全不同。這裡是本地有錢人的住家。

在一個陰暗的房間裡,我看見了我們的主人。寬大的架子床,寬大的涼蓆,薄薄的被。她坐起來,我看見了她的上半身。是一個正在開花的年紀的女郎。

我們三個坐在她對面一張長凳上。一個朋友說明了來意。她只是默默地笑,笑得和哭一樣。我默默地看了她幾眼。

我就明白我那個朋友所告訴我的一切了。留在那裡的半個多小時內,我們談了不到十句以上的話,看見了她十多次秋天的笑。

別了她出來,我懷着一顆秋天的痛苦的心。我想起我的來意,我那想幫助她的來意,我差不多要哭了。

一個女郎,一個正在開花的年紀的女郎……我一生裡第一次懂得瘋狂的意義了。

我的許多年來的努力,我的用血和淚寫成的書,我的生活的目標無一不是在:幫助人,使每個人都得着春天,每顆心都得着光明,每個人的生活都得着幸福,每個人的發展都得着自由。我給人喚起了渴望,對於光明的渴望;我在人的前面安放了一個事業,值得獻身的事業。然而我的一切努力都給另一種勢力摧殘了。在喚醒了一個年輕的靈魂以後,只讓他或她去受更難堪的蹂躪和折磨。

於是那個女郎瘋狂了。不合理的社會制度,不自由的婚姻、傳統觀念的束縛,家庭的專制,不知道摧殘了多少正在開花的年青的靈魂,我的二十八年的歲月裡,已經堆積了那麼多、那麼多的陰影了。在那秋天的笑,像哭—樣的笑裡,我看見了過去一個整代的青年的屍體。我彷彿聽見—個痛苦的聲音說:「這應該終結了。



《春天裡的秋天》不止是一個溫和地哭泣的故事,它還是一個整代的青年的呼籲。我要拿起我的筆做武器,為他們衝鋒,向着這垂死的社會發出我的堅決的呼聲「Jeaccuser」我控訴

一九三二年五月

選自《序跋集》

機器的詩


  
巴 金

為了去看一個朋友,我做了一次新寧鐵路上的旅客。我和三個朋友一路從會城到公益,我們在火車上大約坐了三個鐘頭。時間長,天氣熱,但是我並不覺得寂寞。

南國的風物的確有一種迷人的力量。在我的眼裡一切都顯出一種夢景般的美:那樣茂盛的綠樹,那樣明亮的紅土,那一塊一塊的稻田,那一堆一堆的房屋,還有明鏡似的河水,高聳的碉樓。南國的鄉村,雖然裡麵包含了不少的痛苦,但是表面上它們還是很平靜,很美麗的!

到了潭江,火車停下來。車輪沒有動,外面的景物卻開始慢慢地移動了。這不是什麼奇蹟。這是新寧鐵路上的一段最美麗的工程。

這裡沒有橋,火車駛上了輪船,就停留在船上,讓輪船載着它慢慢地渡過江去。

我下了車,站在鐵板上。船身並不小,甲板上鋪着鐵軌,火車就躺在鐵軌上喘氣。左邊有賣飲食的貨攤,許多人圍在那裡談笑。我一面走,一面看。

我走過火車頭前面,到了右邊。

船上有不少的工人。朋友告訴我,在船上作工的人在一百以上。我似乎沒有看見這麼多。有些工人在抬鐵鏈,有幾個工人在管機器。

在每一副機器的旁邊至少站得有一個穿香雲紗衫褲的工人。他們管理機器,指揮輪船前進。

看見這些站在機器旁邊的工人的昂頭自如的神情,我從心底生出了感動。

四周是平靜的白水,遠處有樹,有屋。江面很寬。在這樣的背景裡顯出了管理機器的工人的雄姿。機器有規律地響着。

火車趴在那裡,像一條被人制服了的毒蛇。

我看著這一切,我感到了一種詩情。我彷彿讀了一首真正的詩。於是一種喜悅的、差不多使我的心顫抖的感情抓住了我。這機器的詩的動人的力量,比任何詩人的作品都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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