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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散文集 - 29 /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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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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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頁

朗讀:

你一定要十成十足把他佔有,結果他變成你的監犯,而你變成他的獄卒,而你要明白監犯沒有戀愛獄卒之理,於是他越看你越恨,而越恨越非看你不可,感情破裂,乃意中事。那時你才照鏡自憐,號啕大哭,自怨自艾嘆着「他不愛我了」,也是無用。不,你也得明理些,這樣駕馭丈夫是駕馭不來的。你也不可太看輕興哥,以為他還得拉著你的裙帶走路,他若真這樣無用,這樣靠不住,一刻不可放鬆,你簡直不必嫁給他好了。

假定因你的拘束而他果然不嫖、不賭、不吸煙、不喝酒,這種外來的拘束,也算不得有什麼倫理的價值。你不能嫁一個男子來當你的小學生,自己做起女塾師。你知道塾師都是討厭的,而你決不願意興哥討厭你。你今天想起要燙頭髮,興哥何必陪你去剃頭‧你自己不吸煙,興哥為什麼不可大吸其煙‧婚姻之破裂,都是從這種極瑣碎的事而來的。


  

夫婦之結合必建築于互相瞭解、互相敬重的基礎之上。瑪麗,我知道你很明理,很有通見,而你也不要看輕自己,要知你不一定要做興哥的塾師、獄卒,仍舊有可吸引他的力量,有可得他敬重的人格。你也可以給他一點自由,一點人格。他對你這樣的瞭解信重,比對你的過分的關防,還要因此更愛你。

到了那個時候,他真要寶貴你如同一顆可遇而不可求的稀世之寶,好像沒有像你這樣一位徹底瞭解他的夫人,他就活不下去。世上這樣稀世之寶本來不多。所以瑪麗,我勸你做這樣一個稀世之寶。     一團矛盾 

有一次,幾個朋友問他:「林語堂,你是誰?」他回答說:「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只有上帝知道。」又有一次,他說:「我只是一團矛盾而已,但是我以自我矛盾為樂。」他喜愛矛盾。他喜歡看到交通安全宣傳車出了車禍撞傷人,有一次他到北平西郊的西山上一個廟裡,去看一個太監的兒子。

他把自己描寫成為一個異教徒,其實他在內心卻是個基督徒。現在他是專心致力於文學,可是他總以為大學一年級時不讀科學是一項錯誤。他之愛中國和中國人,其坦白真實,甚于所有的其他中國人。他對法西斯沒有好感,他認為中國理想的流浪漢才是最有身份的人,這種極端的個人主義者,才是獨裁的暴君最可怕的敵人,也是和他苦鬥到底的敵人。

他很愛慕西方,但是卑視西方的教育心理學家。他一度自稱為「現實理想主義家」。又稱自己是「熱心人冷眼看人生」的哲學家。他喜愛妙思古怪的作家,但也同樣喜愛平實貼切的理解。

他感到興趣的是文學、漂亮的鄉下姑娘、地質學、原子、音樂、電子、電動刮鬍刀,以及各種科學新發明的小物品。他用膠泥和滴流的洋蠟做成有顏色的景物和人像,擺在玻璃上,藉以消遣自娛。他喜愛在雨中散步;游水大約三碼之遠;喜愛辯論神學;喜愛和孩子們吹肥皂泡兒。見湖邊垂柳濃蔭幽僻之處,則興感傷懷,對於海洋之美卻茫然無所感。

一切山巒,皆所喜愛。與男友相處,愛說髒話,對女人則極其正流。

生平無書不讀:希臘文、中文及當代作家;宗教、政治、科學。愛讀紐約《時代》雜誌的Topics欄及《倫敦時報》的「第四社論」;還有一切在四周加框兒的新聞,及科學醫藥新聞;卑視一切統計學——認為統計學不是獲取真理真情的可靠方法;也卑視學術上的術語——認為那種術語只是缺乏妙悟真知的掩飾。對一切事物皆極好奇;對女人的衣裳、罐頭起子、鷄的眼皮,都有得意的看法。一向不讀康德哲學,他說實在無法忍受;他憎惡經濟學。

但是喜愛海涅、斯蒂芬‧利科克和海伍德‧布龍。很迷「米老鼠」和「唐老鴨」。另外還有萊昂內爾‧巴裡莫爾和凱瑟琳‧赫伯恩。

他與外交大使或庶民百姓同席共坐,全不在乎,只是忍受不了禮儀的拘束。他決不存心給人任何的觀感。他恨穿無尾禮服,他說他穿上之後太像中國的西崽。他不願把自己的照片發表出去,因為讀者對他的幻象是個鬚髯飄動落落大方年長的東方哲人,他不願破壞讀者心裡的這個幻象。

只要他在一個人群中能輕鬆自如,他就喜愛那個人群;否則,他要離去。當年一聽陳友仁的英文,受了感動,就參加了漢口的革命政府,充任外交部的秘書,做了四個月,棄政治而去。因為他說,他「體會出來他自己是個草食動物,而不是肉食動物,自己善於治己,而不善於治人」。他曾經寫過:「對我自己而言,順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



  

對妻子極其忠實,因為妻子允許他在床上抽菸。他說:「這總是完美婚姻的特點。」對他三個女兒極好。他總以為他那些漂亮動人的女朋友,對他妻子比對他還親密。

妻子對他表示佩服時,他也不吝于自我讚美,但不肯在自己的書前寫「獻給吾妻……」,那未免顯得過于公開了。

他以道家老莊之門徒自許,但自稱在中國若論及最為努力的工作者,則非他莫屬。他不耐靜立不動;若火車尚未進站,他要在整個月台上漫步,看看店舖的糖果和雜誌。寧願走上三段樓梯,不願靜候電梯。洗碟子洗得快,但總難免損壞幾個。

他說愛迪生二十四小時不睡覺算不了什麼;那全在於是否精神專注于工作。「美國參議員講演過了五分鐘,愛迪生就會打盹入睡,我林語堂‧也會。」‧

他惟一的運動是逛大街,另有就是在警察看不見時,在紐約中央公園的草地上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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