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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廿三年二月廿日啟明游舊都廠甸肆,于東莞倫氏之通學齋書攤見此譚仲修丈所藏之戴子高先生《論語注》,悅之,以告玄同,翌日廿一玄同往游,遂購而贈啟明。」跋中廿日實是十九,蓋廿日系我寫信給玄同之日耳。
其二是《白華絳柎閣集》十捲,二冊,一函。此書我以前有,今偶然看見,問其價亦不貴,遂以一元得之。《越縵堂詩話》的編者雖然曾說:「清季詩家以吾越李蓴客先生為冠,《白華絳柎閣集》近百年來無與輩者」,我于舊詩是門外漢,對於作者自己「誇詡殆絶」的七古更不知道其好處,今買此集亦只是鄉曲之見,詩中多言及故鄉景物殊有意思,如卷二《夏日行柯山裡村》一首云:「溪橋才渡庳蓬船,村落陰陰不見天。兩岸屏山濃綠底,家家涼閣聽鳴蟬。
」很能寫出山鄉水村的風景,但是不到過的也看不出好來。
其三是兩冊叢書零種,都是關於陸氏《草木鳥獸蟲魚疏》的,即焦循的《詩陸氏疏》,南菁叢刻本,與趙佑的《毛詩陸疏校正》,聚學軒本。我向來很喜歡陸氏的《蟲魚疏》,只是難得好本子,所有的就是毛晉的《陸疏廣要》和羅振玉的新校正本,而羅本又是不大好看的仿宋排印的,很覺得美中不足。趙本據《楝亭書目》說他好,焦本列舉引用書名,其次序又依《詩經》重排,也有他的特長,不過收在大部叢書中,無從抽取,這回都得到了,正是極不易遇的偶然。翻閲一過,至「流離之子」一條,趙氏案語中云:「竊以鶚梟自是一物,今俗所謂貓頭鷹,……哺其子既長,母老不能取食以應子求,則掛身樹上,子爭啖之飛去,其頭懸著枝,故字叢木上鳥,而梟首之象取之。
」貓頭鷹之被誣千餘年矣,近代學者也還承舊說,上文更是疏狀詳明有若目擊,未免可笑。學者箋經非不勤苦,于格物欠下工夫,往往以耳為目,趙書成於乾隆末距今百五十年矣,或者亦不足怪,但不知現在何如,相信梟不食母與鳥不反哺者現在可有多少人也。 ·
506· 貓夏丏尊
夏丐尊
1886~1946,浙江上虞人,現代作家。著有《平屋隨筆》、《人間愛晚晴》等。
白馬湖新居落成,把家眷遷回故鄉的後數日,妹就攜了四歲的外甥女,由二十里外的夫家僱船來訪。自從母親死後,兄弟們各依了職業遷居外方,故居初則賃與別家,繼則因兄弟間種種關係,不得不把先人又過辛苦歷史的高大屋宇,受讓給附近的爆發戶,於是兄弟們回故鄉的機會就少,而妹也已有六七年無歸寧的處所了。這次相見,彼此既快樂又酸辛,小孩之中,竟有未曾見過姑母的。外甥女當然不認得舅妗和表姊,雖經大人指導勉強稱呼,總都是獃獃的相覷着。
新居在一個學校附近,背山臨水,地位清靜,只不過平屋四間。論其構造,連老屋的廚房還比不上,妹卻極口表示滿意:
「雖比不上老屋,終究是自己的房子,我家在本地已有多年沒有房子了!自從老屋賣去以後,我有多少被人瞧不起!每次乘船經過老屋面前真是……」
妻見妹說時眼圈有點紅了,就忙用話岔開:
「妹妹你看,我老了許多罷?你卻總是這樣後生。」
「三姊倒不老!——人總是要老的,大家小孩都己這樣大了,他們大起來,就是我們在老起來。我們己六七年不見了呢。」
「快弄飯去罷!」我聽了他們的對話,恐再牽入悲境,故意打斷話頭,使妻走開。
妹自幼從我學會了酒,能略飲幾杯。兄妹且飲且談,嫂也在旁羼着。話題由此及彼,一直談到飯後,還連續不斷。每到妹和妻要談到家事或婆媳小姑關係上去,我總立即設法打斷,因為我是深知道妹在夫家的境遇的,很不願再難得晤面的當初,就引起悲懷。
忽然,天花板上起了嘈雜的鼠聲。
「新造的房子,老鼠就這樣多嗎?」妹驚訝了問。
「大概是近山的緣故罷。據說房子未造好就有了老鼠的。晚上更厲害,今夜你聽,好像在打仗哩,你們那裡怎樣?」妻說。
「還好,我家有貓。——快要產小貓了,將來可捉一隻來。」
「貓也大有好壞,壞的貓老鼠不捕,反要偷食,到處撒屎,倒是不養好。」我正在尋覓輕鬆的話題,就順了勢講道貓上去。
「貓也和人一樣,有種子好不好的,我那裡的貓,是好種,不偷食,每朝把屎撒在盛灰的畚鬥裡。——你記得從前老四房裡有一支好貓罷。我們那只貓,就是從老四房討去的小貓。近來聽說老四房裡斷了種了,——每年生一胎,附近養蠶的人家都來千求萬懇的討,據說討去都不淘氣的。
現在又快要生小貓了。」
老四房裡的那只貓向來有名。最初的老貓,是曾祖在世時,就有了的,不知是哪裡得來的種子,白地,小黃黑花斑,毛色很嫩,望上去像上等的狐皮「金銀嵌」。善捉鼠性質卻柔順的了不得,當我小的時候,常去抱來玩弄,聽它念肚裡佛,挖看它的眼睛,不啻是一個小伴侶。後來我由外面回家,每走到老四房去,有時還看見這小伴侶——的子孫。
曾也想討一隻小貓到家裡去養,終難得逢到恰好有小貓的機會,自遷居他鄉,十年來久不憶及了,不料現在種子未絶,妹家現在所養的,不知已是最初老貓的幾世孫了。家道中落以來,田產室廬大半蕩盡,而曾祖時代的貓,尚間接地在妹家留着種子,這真是一種不可思議的緣,值得叫人無限感興的了。
「哦!就是那只貓的種子!好的,將來就給我們一隻。那只貓的種子是近地有名的。花紋還沒有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