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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假如什麼時候願望與理性完全串通好了,到那時候我們就只會發發議論,而不會想去做什麼了,因為不可能,比如說吧,一方面保持着理性,另一方面又想做一些毫無意義的事,這樣豈不是明知故犯,置理性于不顧,希望自己壞嗎……因為所有的願望和所有的議論的確可能都已經計算好了,因為總有一天人們會發現我們的所謂自由意志的規律的,這樣一來,不是開玩笑,還真可以建立一個類似於對數表的東西,因此我們還真可以按照這個表來表現自己的願望。比如說吧,假如什麼時候有人給我計算好了,並且向我證明,如果我向某某人做那個表示輕蔑的手勢,【西俗以手握拳,把拇指置於中指與食指之間,以示輕蔑與嘲弄。】因為我不能不做,並且一定得用某個手指來這樣做,那樣我還有什麼自由可言呢,尤其因為我還是個學者,還在某某大學畢過業?要知道,那樣的話,我就能預先計算出我今後三十年的整個一生了;總之,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無事可做了嗎;反正好賴都得接受。再說我們還得不厭其煩地一再對自己說,肯定在某個時候和某某情況下,造化是不會徵求我們的意見的;造化怎麼安排,我們就得怎麼接受,而不是我們怎麼幻想,就怎麼接受,如果我們果真想按照對數表和日程表辦事,嗯……哪怕就按蒸餾罐辦事呢,那有什麼辦法,那就只好接受蒸餾罐了!要不然,即使你們不同意,這蒸餾罐也會照樣被接受……
「是啊,您哪,但是正是這點是我思想上的一大障礙!諸位,請你們原諒,我不着邊際地淨高談闊論了;這是因為我四十年來一直住在地下室!請允許我發揮一下自己的幻想。你們瞧:諸位,理性的確是個好東西,這是無可爭議的,但是理性不過是理性罷了,它只能滿足人的理性思維能力,可是願望卻是整個生命的表現,即人的整個生命的表現,包括理性與一切抓耳撓腮。即使我們的生命在這一表現中常常顯得很糟糕,但這畢竟是生命,而非僅僅是開的平方根。要知道,比如說,十分自然,我之所以要活下去,是為了滿足我的整個生命的官能,而不是僅僅為了滿足我的理性思維能力,也就是說,理性思維能力只是我的整個生命官能的區區二十分之一。
理性知道什麼呢?理性僅僅知道它已經知道的東西
除此以外,大概它永遠也不會知道別的東西了;這雖然不足以令人感到快慰,但是為什麼不把它如實說出來呢?,可是人的天性卻在整個地起作用,天性中所有的一切,有意識和無意識,哪怕它在胡作非為,但它畢竟活着。諸位,我懷疑,你們不勝惋惜地看著我;你們一定會翻來覆去地對我說,一個受過教育和有文化修養的人,總之,一個未來的人,是不可能明知對自己不利而偏要跟自己為難,跟自己作對的,這是數學,是明擺着的事。我完全同意,這的確是數學。但是我要向你們第一百次地重複一個道理,只有一種情況,只有這一種,即一個人可能會故意,會有意識地甚至希望對自己有害,希望自己幹蠢事,甚至干最蠢的事,即:有權希望自己能夠做甚至最蠢的事,而不是隻許做聰明事來束縛自己的手腳。
要知道,這愚蠢無比的事,要知道,這乃是他們自己隨心所欲想幹的事,諸位,說不定,對於我輩,它還真是世界上最有利的事,特別是在某種情況下。甚至包括在這樣的情況下,它非但對我們明顯有害,而且公然違背我們的理性關於是否對我們有利的最合理的結論,可是它對我們也可能是最有利的——因為無論如何給我們保留了最主要和最寶貴的東西,即我們的人格和我們的個性。於是有些人說,這對於人的確是最寶貴的東西;願望,當然,如果它願意的話,也可能與理性是一致的,尤其是不濫用它,而是適可而止地使用它的話;這非但有好處,有時甚至還值得讚許。但是願望,甚至多半與人的理性完全背道而馳,甚至頑固地違背理性,而且……而且……你們知道,這非但有好處,甚至有時候還非常值得讚許嗎?諸位,我們姑且假定,人並不笨。
的確,關於人是無論如何不能這麼說的,哪怕就憑這一點也不難看出,如果說他笨,那還有誰聰明呢?但是,即使他不笨,卻極端忘恩負義!少有的忘恩負義,我甚至認為,人的最好定義——這就是:忘恩負義的兩腳動物。但是這還不是全部;這還不是人的主要缺點。他的最主要的缺點是一貫的品質惡劣,一以貫之,從遠古時代普天下洪水氾濫時起,直到人類命運的石勒蘇益格—荷爾斯泰因時期為止。品質惡劣,因而也就出現了不明智;因為早就眾所周知,人的不明智無非產生於人的品質惡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