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崎看著妻子,他明白了妻子想說的是什麼。她的雙眸里流露出了超越語言的意志。
「可是……」
「不!」君枝平靜地搖了搖頭。
「是嗎?」島崎收回了視線。
妻子提出了離開鹿澤莊的要求,心裡自然明白走出去意味著什麼。君枝已是年老體衰,幾乎沒有絲毫的體力,別說是狼,就是狐貍也鬥不過的,然而妻子在這種情況下,竟提出了出去的要求,這無啻于提出死的請求。
島崎從老伴的神色中,終於弄清了她的打算。她是要和大家一起出去,當狼群衝上來時,就主動將自己的身體送給那群野獸;這樣就能從狼群中吸引出幾頭戰鬥力。她那堅毅的神色,完全說明了內心的打算。
島崎不禁悽然地抱住了老伴的肩頭。
他覺得也許真該這麼做,反正是一死,不如把生存的機會讓給年輕人。和老伴一起出去,自己也是同樣的命運。島崎也完全沒有與狼搏鬥的氣力和機敏,就算是有氣力和敏捷,他也不能扔下老伴自己逃命。他會和妻子同時倒下,這興許是件好事呢?
他在妻子肩上撫摸的手觸到的儘是骨頭。妻子身上已經沒有肌肉了,全被病魔吞噬了。
妻子患的是癌癥,還有三個月時間——這就是妻子的壽命。島崎沒敢告訴她實際病情。雖然沒告訴,但妻子已經覺察出來了,肉體日漸衰減,間隔式的劇烈胃疼也越來越緊了,面板全然失去光澤,逐漸變黑;對於自己身體的變化,妻子怎能不知呢?
兩個月前,島崎邀妻子外出周遊溫泉,打算花掉教授職務的退職金。這筆錢用到妻子生命的盡頭還是綽綽有餘的。妻子對他的旅遊計劃感激不盡,哭了。
這是一次死亡旅行。
即使有好運降臨鹿澤莊,將他們從死神手裡解脫出來,妻子的性命也不會長久。島崎從內心對與妻子的生離死別憂傷。他們夫妻沒有孩子,儘管幾次商量過要領養一個,但最終還是沒有,夫妻形影相隨感情甚篤。然而無情的癌癥將要奪去妻子的生命。他曾多次為妻子去世后自己怎麼活下去感到悲傷。妻子的死,將使他失去生活的目標,甚至比妻子更擔心她的壽命。
走出鹿澤莊和妻子一同死去,一切煩腦都會消失。他也曾想過會不會突然機運改變,但現在他倒覺得如果我們夫妻的死對某人的生存起到作用的話,我們應該死得高興。人終有死,不值得畏懼,每個人的生命結束並沒有一定的限制。一想到這些,島崎竟覺得妻子的要求打破了他迷惘的思緒,是那麼高潔。
——還有,我將死在日本狼的手中。島崎在心裡小聲對自己說。
從事哺乳動物研究的島崎,對日本狼有著莫大的興趣,越研究越發現日本狼難以理解。曾有過繁榮家族的日本狼到了明治忽然絕跡了,而連一張皮,一副骨架都沒有留下來,只是偶爾發現過頭骨。在所有動物中,大概只有日本狼是這樣吧。
日本狼曾是全國各地信仰的對象,從它們身上產生了許多傳說,被祭為除魔的尊神,成為各地神社的本尊,現在還有不少人相信日本狼的存在。可以說,日本狼在民間有著濃郁的浪漫色彩,是帶有芳香的唯一動物。現在,這種日本狼群突然揭開了中古傳說的迷霧來到了他的身邊。
「應該說這是我的夙願。」島崎這麼想。
島崎站了起來,扶著老伴的肩頭,打算離開大廳。
「喂,你們去哪兒?」松本沉重地站到他們前面,張開雙手攔住了去路。他那發黑的嘴唇在抖動著。
「松本——」島崎格外平靜地說,「讓我們先走一步吧。我祈禱你們好運!」
「別去呵,求你們別去。你們都這麼急著去死,到底是怎麼想的?」松本抬起充滿憎惡的、充血的眼睛,驚慌失措地掃視了一下留下來的人。
島崎輕輕地推開了他的手。
第九章 毀滅
1
他們做好了十二支滲著燈油的火把。涸沼和阿平各一支,其餘的每人兩支。
手槍只有四發子彈。涸沼和阿平除了火把外,還準備了木棒。
能不能衝得出去,涸沼心裡也沒有底,從武田、大伴、中原三人莫名其妙地被咬死來看,這不是一般的對手。
不過,涸沼看到了可能性,那就是集體的威力。中原順一個人舉著火把出去,狼群根本就不放在眼裡。我們這麼多人一齊打著火把,它們怎麼辦呢?他想要是十五個人都打著火把排成圓陣,狼群就不會輕易地衝上來了。但是有幾個人留下來了。假如人們一起出動,加上年邁的島崎安雄就有七個男人,大家齊心協力邊打邊撤,說不定真能下得了山呢。中途很可能會遇到暴風雨,那麼沿途再留心尋找一處巖洞什麼的,就可以鉆進去避難了。如果找到一個小洞口的巖洞,大家都能得救了。留在鹿澤莊,不到兩個小時就會死亡。
「喂,你說……」
「什麼?」聽到阿平招乎,涸沼向他看去。
「還有兩具屍體呢,我和你把它揹出去怎麼樣?狼衝上來就把屍體扔過去。」
「……」涸沼也考慮過這事,要是趁它們啃食兩具屍體的間隙,能避開狼的襲擊,也許真該用上。但是,狼也許對屍體不屑一顧,再說,爲了自己能活下去,把死者的屍體作誘餌,這個行為也太過分了。
「喂,你男人的屍體,你怎麼想啊?」阿平問著節子。
「我、我也不在乎了。」內藤節子考慮了一會,小聲吶吶地回答。
「好,就這麼決定了。」阿平立即拍板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