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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云娥推病歸房,思量無計,有死而已。正門坐無聊,恰好綠筠別了兩位夫人,急走入紅螭閣。遂進房中,因對云娥說道:「不意事乃如此!但不知周夫人平時從不來此赴席,一旦乃有此舉。」愛月聽了,便將隔亭遞信,被周尚書看見,述了一遍。綠筠小姐聽了,對愛月道:「汝既素負聰明,對著大人,何得說小姐未婚之事。但事已至此,責汝之失言無益。姐姐急謀脫身之計可也。」云娥道:「計將安出?愚姐思之,惟有一死以報黃郎,余無所望。」綠筠沉吟半晌道:「以小妹看來,周家納聘之期,定在幾日之內,姐姐莫若先約黃公子私會,同愛月即與之逃回嘉興,以杜目前之耳目。待事過之後,叫黃郎寄書來訴前情。那時尊大人或是見許,亦未可定。除此之外,無可別圖之策穎。」云娥聽了,把眉一蹙道:「妹妹是何言也!卻不聞閨房有范,動必以禮自防,何可以名門女子而作行露瀅奔之事!若是天有不從人愿,豈惜一身以報玉史黃郎!且妹妹既與黃郎結下佳偶,他日自必成雙。愚姐倘有不然,甘心地下。茍以一時之見而起私奔之念,事發所關不小,周府知之,肯恕黃郎乎?黃郎一罹重禍,不惟愚姐受污,即妹妹之矢志幽貞,亦歸無濟。一舉而三人受害,孰若一死而兩美能全!妹妹思之,所言自合正理,不比遷就目前之計也。黃郎前以音耗未通,思而成病,宛轉自扶,幾乎死者已數回矣。所以尚存一息而遠遊者,以未獲親奠靈前。且以秋闈不第,一死未足相報知心。后以江中相遇,遂甘心流落,沒身為周府家奴。語云:『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既慮失身,一死奚惜!姐姐身死之後,老母暮年全仗左右相扶,朝夕看現,姐姐亦甘心瞑目矣。」綠-小姐聽了又道:「依愚妹之見,不若仿司馬相奔之事,脫身歸里,得以聚首一堂。妹以父命,終不解適矣。事有不然,死亦甘心瞑目。」云娥終不敢依計私奔,聽了綠筠之話,俯首無言,垂頭掩泣而已。
綠筠見云娥如此情狀,相勸不能,只是催其寄信黃郎,令愛月招其進來面商,或有妙計,亦不可知。云娥至是乃勉強而從綠筠之計。所謂身已待組,無望生全之日;心則不昧,尚牽一縷之絲。拭硯拂箋,又成一札。遂命愛月探偵,無人瞧見,往達黃生。那夜不及即行,云娥總不放心,仍以此事躊躇不置。直至五更,方才睡去。
卻說生自那日與愛月同行,撞著周尚書,竟與愛月未通一語。一日,正在樓中悶坐,忽聞呼云:「司翰何在?大人召見。」生即應命跑下樓來,見了尚書。尚書道:「前日夫人為公子求親于吳府寓居之曾小姐,籍系嘉興。那日賀壽赴席,托郭夫人說親,已蒙夫人允諾,茲定於八月十三日行聘,汝可代作一書寄去,如何?」生聽了,不覺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只得領命,仍跑上樓,暗想道:「事出意外,乃所不知。難道小姐亦竟許諾不成?」
正在躊躇,低頭一看,乃是愛月伸手相招。生見了,忙走下樓,向西角門開了出去。愛月亦把紅螭閣小門開了出來,等候著生。黃生走近前來問道:「云娥小姐怎麼變卦?愛月姐姐替小生想來,天地間那有此番詫事?待我千辛萬苦尋到金陵,又是空空沒身周府,欲見一面,亦不可得。」愛月聽了,忙把寄來之書付與生道:「公子試看此書,便知顛末。急謀脫身之計。」生見了書,不勝喜躍,即在竹徑之中展開一看。正是:
旁人要問榮枯事,鸚鵡前頭不敢言
第十六回 赴約入深閨雙星對語 束裝開後院一舸偕奔
詞曰:
輕曳湘裙,慵整香云。悵今宵、誰料見君。瑟琴鐘鼓,體說詩云。且步相隨,影相傍,語相通。幫襯何人,俠客堪親。入桃源、已得仙津。暫時攜手,避難逃鄰。趁漏初沉,人初靜,月初升。
右調《行香子》
卻說愛月將書與生,生接書就於竹徑之中一看,只見上面並無封緘,招為幾疊,乃知其心事匆匆,未暇封好寄來。攤開細看,只見上面寫云:
小姐曾浣雪手書,達上黃玉史公子文幾:
素矢葭依,誰料而有翻云之不測。紅顏薄命,千古傷心。今日之事,又將誰怨?但念古人,情鐘肺腑,誓以死生。妾雖兒女,非同烈士,何嘗無睢陽齒、常山舌、子卿節哉!所抱恨者,不能以一死抱我知心。詩云「母也天只,不諒人只!」事已至此,夫復何言!此生已矣,再世相期。不獲晤君一面,何堪瞑目九泉,而抱無窮之恨也!伏維前緣未斷,屈玉寒齋,以為死別。
黃生看畢,便對愛月道:「云娥小姐來書惠愛,招吾一會。恰好今宵無人相伴,可以潛往談心。賢妹可代達此情,訂下小姐,萬望勿誤。」愛月遂領命,閉門而歸。行至云娥房中,把黃生托訂今夜定來相會述了一遍。
卻說生說完了話,亦潛閉小門,仍跑上樓去了。直到是夜更深人靜,回顧寂然,乃下樓來,輕開角門而出。果然愛月在徑中等候,遂引生見了云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