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且說黃生月下投書,又被尚書喚去問話,站立許久,乃得回來樓上。夜已深了,遙望隔墻,寂無人影,知必進內,不勝惆悵。推開樓窗,只見月色皎然,愁思交集。想起江頭與歐陽生分手,不覺冬去春來。久候愛月迴音,耽誤不至。因想:那夜月色朦朧,心忙手快,莫是擲得太遠,未曾拾著,亦不可知。但包以石塊,地上有聲,豈有不起身來拾之理。恐那人不是云娥,亦非愛月,定為他人拾去,以至音信杳然,深思良久,悟道:「-甫之女,原與我締就姻盟,只為無緣,不曾婚娶,別議來陳,不知目下適人與否。必須從旁探問,端的自明。」但不便問人,未知始末,惟時常向吳府門前徘徊佇立。
一日,又在門前窺探,忽見一位管家向生問道:「吳老爺府中有位嘉興黃公子,煩足下進內相傳。」黃生聞說.便道:「長兄欲問家公子,有何事幹?」那管家道:「小人奉翰林老爺之命,有書送上。」生道:「汝家老爺想是歐陽名穎?我家公子日內為友人招去未回,貴老爺來書即付小弟代達,足下可於明日來領回書。」那管家遂將書付與黃生,竟自去了。
生遂回家,想道:「我只為佳人一念,寥落天涯,不得與歐生聚首談心,天衙並轡。江干一別,倏爾春秋,回頭盼望,渺不可期。今覓雙魚遺我,徒令人對景興懷,酸心億舊也。」乃把書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憶阿盟於一水之濱,遠浦微云,孤舟淡月,無時不回首沉思,綴詠美人天各一方之句。不知紅葉前緣,飄流異地,有覓到春津,許我仙郎一渡否也。但事屬千秋,聚離匪偶,足下翩翩年少,遠涉關山,以客寓之凄搶,置佳人于寤寐。倘時艱勢阻,思極怨深,瘦病中誰憐我客愁?佳公子也!欲旋歸把臂,曾如名利糾人,忝中春闈,爾時待罪翰中,無由給歸林下。閑來挑燈聽雨,披史搜書,見羊、左、范、張故事,未嘗不掩卷三嘆。古人生死一念,肺腑相傾。今急事浮名,不待中原並轡,使乘風破浪之才,遲跡于荒煙蔓草之地。寒潭千尺,可足喻罪之深乎!唯祈京中之事,少酬樓下之思。不辭千里,重訪故友,就業京師,惠然不棄。唯阿盟念之矣。穎再頓。
生看了,乃知友人歐陽生上京會試,已經登第,選入翰林,不覺滿心歡喜。慌忙進去,亦書一札,將賣身周家之事,始末--附知。
次日,仍到吳府門著站立相等,果然來領回書。生遂將書交付那家人收了,竟辭謝而去不題。
卻說云娥,自見綠筠說話每含譏刺,雖不便詢問緣由,暗自著惱。一日在軒前,見墻外辛夷盛開,乃對愛月道:「汝可記得駐春園折辛夷故事乎?」語猶未畢,而綠筠小姐忽至,便問云娥道:「姐姐又與愛月在此間,恐是傷春耶?」云娥未及答應,愛月乃道:「人自往而春自來,徒傷何益?」綠筠小姐見愛月如此說,便對云娥道:「小小丫兒,猶能道此,姊妹二人未免有心,何時索解也?」云娥道:「大抵境之順逆不同,心之悲喜亦異。愚姐遠離他鄉,身無終泊,人情莫測,世態炎涼。今日得與賢妹聚首一堂,品題花月,不知此樂可常得與否?」綠筠說道:「閨房中似我姐妹談心,意投心合,每發癡想。欲得一絕世才郎,我姐妹效娥英同堂共事,誠快舉也。但不解姐姐年已及笄,尚未許人,得無四海茫茫,竟無一佳士堪為姐姐匹配乎?」云娥道:「閨中未慣閱人,宇宙不乏名士。若得一才郎,又得一賢妹終身聚首,愚姐愿侍巾櫛矣。」綠筠笑道:「姐妹久已同心,有事何必隱諱。即姐姐意中人豈非才郎,何必求之天下。」云娥聞言:「莫道姐意中無人,縱或有之,妹妹何由得知?」綠筠又笑道:「欲人不知,除是不為。姐姐看燕題詩,登樓贈帕,乃使俊白郎君馳心香閣。兩下癡情,旁人不曉,愚妹先知。」云娥又呆思半晌,愈覺無言,只目送愛月。而愛月亦不勝驚異。綠筠良久又道:「姐妹一心,何所嫌疑,而作此態!」云娥知說話有因,乃說道:「妹妹既有所見,即各言始末,何必作此夢語!」綠筠道:「但說來只恐姐姐傷心莫解也。」不知綠筠小姐說出如何,且待下回分解。正是:
月被云遮天下管,簾因風蕩燕先知
第十二回 守義共尋盟盡傾肝膈 深情翻致病漸入膏盲
詞曰:
縮結絲羅年月久,撇李尋桃,漂泊難成就。訴出衷腸勞借口,星盤認定隨伊走。室邇人遐長疾首,無地相逢,不親行監守。一寸眉心終日皺,盧醫莫治相思瘦。
右調《蝶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