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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飛傍舊樓前,還置舊巢忘睇視。
漫基竹葉怨無容,醉眼桃花居名士。
良辰佳話動千秋,妹妹何能讓阿姊!
云娥把詩看畢,反覆細玩,知他詩里機鋒,言中有刺,句里用譏,恐有圭角被摸著,只得對綠筠道:「妹妹昨宵佳作,依姐姐看來,比往時更進矣。」綠筠道:「近以親炙香奩,自當彷彿,姐姐過褒,休要取笑。姐姐佳篇已就,即取來賜教何如?」云娥道:「昨宵不覺睡去,今日愚姐豈容無詩相酬?但吾妹佳作曲高和寡,今以塞責,只得步韻呈政。」云娥乃執筆沉吟,遂直書下去,良久乃完。綠筠拉來一看,見上寫道:
斷橋家隔西江水,消瘦春光明鏡里。
天浮鬥草竟紅妝,陌上歌聲無遠邇。
歌中字裡學新鶯,綵衣不惜薰蘭芷。
飛來飛去作嬌姿,云口初整二八紀。
何處遊子不可憐?千古麗華少有此。
誰憐作客易傷心?水簟沉眠早慵起。
滿徑胭脂雨自殘,半春花鳥人自美。
芙蓉損盡舊時顏,閑愁萬種以今始。
啼盡黃鸝妒殺人,門掩重關深桃李。
憶昔客樓細雨天,詩事消長春日爾。
琴中韻譜黃花吟,一彈再彈聲在耳。
故園春色度江南,吟花句落翻悲喜。
強醉簾前琥珀環,簾卷重頭凝睇視。
詩情妍媚屬佳人,才色閨中深學士。
日日邀人筆墨忙,那知流落傷春姊。
綠筠看畢,因嘆道:「阿姊和韻,已駕前魚,非有大福分兒郎,安能消受!」說畢,回頭見一朵黃長春,乃指與云娥道:「此來卻為何來,偏開向姐姐起來?」愛月在旁應道:「昨晚又到園中,隨手摺來。」云娥道:「雖是黃花,亦覺可愛。」綠筠又道:「黃花自然可愛,但愛黃花者不特姐姐也。」說畢,竟將黃長春一枝拈去。又對云娥道:「此花分小妹一玩何如?」云娥不覺,愛月便道:「綠筠小姐何奪人所好?」綠筠道:「本是愚妹妹物,借玩何妨!且聞前年葉舅爺樓下,此黃花已為你姐姐飽玩,今即愚妹一賞,何須月妹吃醋?」云娥聽了道:「姐妹同心,何分爾我?」綠筠道:「非妹遽分爾我,只為倘不說明,亦不知此中誰主。」二人坐了半晌,卻言言著刺,惱得云、月踏煙促霧,直至午後方別,不題。正是:
五言包得三更早,四句埋將九里山
第十一回 友朋千里隔特致瑤函 姊妹兩情殷齊消塊壘
詞曰:
車笠曾申夙約,桃花僥倖先芳。良友離居將一載,潦倒何堪滯異鄉,馳書雅誼長。曲意偏多撩撥,驚心推切關防。任彼羅籠疏復密,準擬瞞天一造慌,來蹤費審詳。
右調《十拍子》
話說歐陽生,自江頭與生分袂,一路直進京城。果然才福兼高,遂登二甲第一名,殿試選在翰林。在京諸同年,每人致賀應酬,不得空閑。但仕路往來,虛情者眾,欲求一知心款密者,杏不可得。常念及黃生,殊深春樹暮雲之感。前在省城,離嘉興不遠,可以致書通候;今成千里之遙,豈易往來問訊。況黃生日下已離鄉邑,軌跡無常。何日得與聚首快談,以償夙願。故歐陽生在京,日挨一日,亦見淒涼冷落,不得快心。但以應酬無暇,且一暫放愁懷。
又過數時,無如促膝者多,輸心者少,孤單京邸,陪待新交,無人可告語者。又想起「黃玉史與我至交,我幸秘閣翱翔,彼乃伴林掩滯,必當通書安慰,始不至得路忘我至交,以致笑我輕狂舉止。彼時金陵船上,見他神魂不定,全在香奩。雖則江上聯吟,但申勸解,不敢阻當。但去後擔憂,思他不置」。又想:「曾家母子既系逃災,必不可覓,黃生又非親故,何緣再見芳容?吳府門深似海,家法森嚴,豈比鄰家門禁不嚴,尚許漁郎問路!我已代為打算,未必得進侯門。」愈想愈覺放心不下,雖不相干,日日心頭結念。因想:「黃生應是脫展功名,亦未見得。但我與他既繫心知好友,必任規勸之勞,定要-書赍候,勸彼來京,同在一處,方可化彼癡心。以玉史之才而求榜舉,真是拾芥工夫。豈有自登高第而負知己若遺。」主意已定,遂作書一封,欲遣舊仆起程。又以抱恙,欲行不得,只得另遣一人前往。
正在躊躇之際,又報同年見會,忙出相迎。敘話之間,道欲遣人一到鎮江,順路捎書,甚為妥便。歐陽生見說,喜不自勝,因道:「恰好便途,勿使浮沉致誤,是所切望。」那同年答道:「年兄請自放心,即舉回書報上,自然不至稽遲。」說畢辭去。
果然,次日家人到寓領書。彼時十分匆遽,又以日內起程,遂立案前相等。歐陽生寫畢,乃當面吩咐道:「此書送與金陵黃公子。黃公子原系嘉興,客寓於吳-甫老爺家中。到彼借問,不患無人指引。汝會必取回書,自當厚勞。」那家人便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