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施孝立起初只要與女兒尋個才子為配,那裡想到天底下真正才子,七八是家徒四壁,沒有飯吃。如今聽見說是姚壽之,知道他現在窮了的,便有些不合式起來。
蓮娘卻不省得父親之意,問道:「爹爹原何這般說?」施孝立道:「你還不曉得請眾人題詩的意么,原是與你擇婿。但這姚生雖有文才,卻近來家道平常,如何好叫你過活得。我因此說這話。」
蓮娘道:「孩兒看這人的詩才,將來定然是發達的,爹爹卻不要只顧目前。」
施孝立道:「那窮是現的,發達是賒的,難道不看現在,倒去巴那不見得的好處么?我做爹爹的自有主見,你女兒家不要管。」
蓮娘心中是已經向著姚生的了,卻不好意思再說,只得怏怏的走回房去。
到了次日,媒婆又到他家來,見了施孝立,滿臉堆著笑道:「昨日拿得姚壽之秀才詩來,小娘子十分讚好,想是合得頭來的了,老身今日特來請小娘子庚帖去。」
施孝立哈哈的笑起來,道:「卻如何做得首把詩好,便要想來求親?」
媒婆聽見這話,心中忖道:不好了,如何有些變卦起來。卻因先前央他求詩,原未曾說破擇婿意思,不好猴急,只得又勉強賠笑道:「據老身看起來,姚秀才和小娘子,真個一雙才子佳人,卻也錯過不得,不如出一個八字也好。」
施孝立搖頭道:「他只好自己忍那窮苦,如何我家蓮姐也跟了去嘗起些滋味來?你別有好親事,再來說罷。」
媒婆聽了,好生不快。原來他早時出門時,已曾到過姚壽之那裡,說蓮娘見詩,稱讚不已,這姻事十拿九穩的了。心中想道:卻叫我如何再去回覆。口裡含糊答應了施孝立,便怞身到蓮娘房裡來。
只見蓮娘手托香腮,呆呆的坐在那裡。媒婆進房叫道:「小娘子,你在這裡想什麼?」蓮娘見他入來,強笑一聲道:「我也問你,今日又來做什麼?」
婆子滿肚皮懊惱,聽了蓮孃的話,倒哈哈的好笑起來,便又對蓮娘道:「小娘子,你合適了姚秀才的詩,我便道這姻緣是萬穩的,就去知會了姚郎。你知你家員外,又嫌他窮,不肯出帖,卻叫老身如何再去見他?因此來和小娘子計較。」
蓮娘不覺掉下兩滴淚來道:「爹孃意中不合式,叫我也沒法,是我今生不該配著才子,倒枉費了你許多唇舌。你既難去回覆姚郎,我正有些物事在這裡,憐他窮窘,要助他做讀書資本,就煩你拿去。只說我父親原沒有擇婿之意,是你猜錯了,那物事是我爹爹道他做得詩好,贈他的。這可不是幾面都好看了。」便取五十兩一封銀子來,交付婆子。婆婆道:「小娘子真個有作用,果然八面光鮮了。但是舍著這般才子不要,辜負你兩下里憐念心腸,老身卻終究氣不過哩。」
當下媒婆別了蓮娘,便出門到姚家來。他心中怪施孝立反覆,又憐那蓮娘多情,怎肯依著蓮孃的話,只是從直說與姚壽之聽便了。
姚壽之見親事不成,心中納悶,那裡把這幾十兩銀子在意,卻因是佳人贈的,便收來珍藏在書箱內,嘆口氣道:「蓮娘倒是我一個女知己了。」從此越發想慕,書也無心去讀。又幾次另央人去施家求親,施孝立只是嫌窮,不肯把女兒與他。過了幾時,聽見說將蓮娘許了本城一個一般富戶,黃化之的兒子黃有成,姚壽之方才死了這條心,那睡夢裡頭卻還時常牽掛著。
且說蓮娘,聽見姚家人來說親,父親不允,心中抑鬱,漸漸生起個疾病來。又見把他許了黃家,那癥更加沉重,不茶不飯,無睡無眠,瘦得十分看不得,有些不起光景。
施孝文夫妻著了急,日日延醫問卜,卻都沒有應效。一日來了一個西番和尚,掛著個招牌,道:「善治一切危險癥候。」施孝立知道了,便去請他來家,看女兒的病。
那和尚診了脈道:「這病也還可救,但須得有男人胸前的肉,割下一錢重一塊來,和藥為丸吃下,便可痊癒。」
施孝立心下躊躇道:「別個的肉,誰肯割下來救人家性命,只除非他夫妻,那是關切不過的。」便差家人到黃家去述和尚之言,要女婿救女兒的命。
黃有成聽了,大笑起來,當著來人罵道:「想你主人有些呆的,聽信瘟和尚說話,在我身上想人肉吃么?」踱了進去,等了半日也不見出來。家人只得回來,復了主人。
施孝立大怒道:「他不肯割肉倒也罷了,卻如何倒罵起我來?」便對著眾人道:「你們與我說出去,但有肯割下肉來,救得病好的,就把我家小娘子嫁他。」氣忿忿自踱了入去。
那句話不消一兩日,早傳到姚壽之耳朵里。心中大喜,火急趕到施家,倒像怕有別人先割了的,道:「我情願割下肉來,救宅上小娘子。」施孝立大喜。
姚壽之便袒下衣裳,自己取過刀來,胸前一割,割下一塊,倒有一錢三四分重。那血涌將出來,半身都是鮮紅,好像做了染匠。
西番和尚也在那裡,先取些藥與他敷上,即便痛止血停,和尚將那肉戳準分兩,和著藥末搗爛了,丸做三丸,叫每日辰刻,開水下一丸,三日三丸,方才吃畢,那病就如撿去的一般,竟好了。
施孝立夫妻十分快活,謝過了和尚,便想踐他前言。先託人到黃家說明原故,送還聘物。黃家那裡肯依,便去尋了媒人,聲言到官告理。施孝立沒奈何,只得設下筵席,去請姚壽之來,學那《西廂記》中請宴的老套子,只未曾喚蓮娘出來認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