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茬苒,不覺過了月餘。孫寅是赤貧的人,虧了劉家奩贈,珠姐又會作家,整頓得家中像些模樣,大非昔比了。
珠姐一日對丈夫說道:「我因感你多情,立志相從。今所愿已遂,只是還有件事,也該上緊去幹了好。」孫寅道:「姐姐你說來,卻有甚的?」
珠姐道:「我和你做夫妻,合門都道錯嫁了的,你若貧賤到底豈不自羞。何不今日為始,應等家務,都是我管,你卻只顧讀書,也好爭一口氣,就是那割指頭、化鸚哥的事,也傳作佳話,不把做笑談了。」
孫寅不住點頭道:「姐姐說的是。但貧家婦難做,怎好把米鹽瑣屑,推在你一個身上?」珠姐道:「不妨,我都會料理。你只奔你前程便了。」
從此孫寅一切不管,自去苦志攻書。過了一冬,明年正是大比之年,同了幾位朋友去鄉試,高中了第一名解元。那些朋友都來道喜,坐滿了一廳。
有的道:「說也奇怪,志唐兄不但六個指頭像唐伯虎,連中舉人也像,一般都是解元。」
有的介面道:「你不要小覷了志唐兄,唐伯虎始終六個指頭,因此只中得解元;志唐兄忍痛割下了,那前程正還大哩。」眾人聞說都笑。
當下各自散去,湊些贐儀,送孫寅上京會試。春榜發,又成了進士。殿試後點入翰林,那時衣錦還鄉,好不榮耀。
這些朋友因他地位高了,不好和他戲耍,孫寅卻毫無傲色,還像做秀才時般接陪。當下同了珠姐,去拜岳父母。
劉翁夫婦好不快活。劉家底下人伙里,先前欺孫寅家貧,背地喚他孫窮;又因他附魂鸚哥,喚他孫鸚哥。如今得了官回,你也是「孫老爺」,我也是「孫老爺」,誰不恭敬他。
後來孫寅官至禮部尚書,珠姐封二品夫人,生五個兒子,也都出仕,竟成了望族。
蘇州人有詩道:
一見魂消豈偶然,頓教夢寐與纏綿。
奇情幻出靈禽事,欲擬唐家三笑緣——
第04回 妒婦巧償苦厄 淑姬大享榮華
翠黛終衰,失顏易老,百年若個長春。王墻西子,有日葬埃塵。幸值他今年少,出落來鬢髮如雲。何妨令貫魚承寵,也得略沾恩。一樣閨房裡,他偶居賤,你偶稱尊。便推恩逮下,還算你贏,請看后妃不妒,群姬交口誦深仁。到今日,時移世易,女史永留名。
從古到今,只有講女人的,說道從一而終,卻不曾聽見說做男人的也板殺數,只該守著一個婆子到老。男人有義氣的,也盡有生平不肯二色;或是家婆死了,不去續娶;或是富有家財,卻不置什麼偏房側室。這也不過算他有義氣罷了。縱使續了弦,娶了妾,卻也沒本事就罵他道不義,只要不聽繼娶的說話,把結髮生的當做冤家看待,寵了小家婆,欺侮正妻,也就算是有義氣的了。
可笑那些妒婦,看見世界上,大半是單夫隻婦的,就認做丈夫是他獨一個的,丈夫要娶妾時,就像要害他的命,千方百計阻撓。若是娶了到家,日日尋氣,害得前鄰后舍,都耳朵里不清凈。
據那妒婦說來,世界上只有正妻,又貞又烈,那做小是人人不正經的。卻不道做小的,十個里頭,未必沒有一個兩個正經。那妒婦倒就是瀅婦的供狀。如今說一個賢之婦,倒不如一個丫頭貞烈的,與列位看。
明朝永樂年間,山西太原府地方,有個秀才,姓俞名有德,號大成。家中也有錢,萬金事業。娶妻陳氏,已經五載。
那陳氏是有怯癥病的,自分不能生育。他有贈嫁來的一個丫頭,名叫惠蘭。雖是個使女,卻全沒有半點兒輕佻,人物也頗俊俏。
陳氏幾次勸丈夫留他,俞大成因夫妻情篤,不肯應許,道:「你雖有病,未必沒有好的日了。況你我年紀都還不大,何必便憂到生不出兒子。」
陳氏見丈夫再四不從,不覺掉下淚來,道:「我若自己養得出兒子,難道必要來勉強你?只因我自問不但個能生育,這性命也不久在世上的。這丫頭是從小在我身邊長大起來,若在留得他做妾,我死後你看了他,猶如看我一般。」陳氏說到這句,不覺心中苦切,嚥住了,下邊說不了來。
俞大成見他這般光景,便連忙勸慰道:「娘子你休悲傷,我依你的話便了。」陳氏方才回悲作喜,便揀個日子,另收拾起一個房間,與惠蘭做臥室,推丈夫到那邊去。
從此,俞大成有妻有妾,來往其間。不到得一年,陳氏果然病勢日重,醫藥無效,一個不妒不忌的賢婦人,可憐短命死了。
俞大成和惠蘭,不勝悲痛,殯殮已畢,早又斷七。俞大成因見惠蘭十分莊重,又料理得家務來,井井有條,意思竟不續娶了。
奈家族中尊長都說是無婦不成家,惠蘭到底只是婢妾,如何算得內助。沒一個不催他再娶。
惠蘭也勸道:「相公尚還年輕,自然該續的是。相公倘決意不聽眾人,眾人卻只道是我惠蘭從中阻擋了。」
俞大成笑道:「卻如何因你怕受這惡名,令我去做那不義的事。」
惠蘭又道:「相公就是不替惠蘭出脫那惡名,那一個後生家主竟和我惠蘭一個婢妾做人家,也實在不好看。」
俞大成拗他們不過,只得定了續娶之局。早有做媒人的,紛紛來與他作伐。俞大成卜吉了一家孫家的庚帖,行過了禮,到陳氏週年之後,才繼娶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