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庵前,叩問進去,一個老尼接著,問道:「相公何來?」曾學深道:「小生姓潘,有個表妹叫陳翠云,原是觀音庵出家的,聞目下在這裡,特從武昌來看他。」老尼道:「來遲了,三日前他另有個親眷接了去,今後是不來的了。」
曾學深聽說,吃了一驚,道:「可曉得那親眷姓什麼?」老尼道:「不曉得,也不知道家在那裡。」曾學深越發著急,便又道:「聞寶庵有位姓王、法號道成的,在那裡?」老尼道:「只我便是。」
曾學深看王道成這副臉,也沒一些笑容,好似尋相罵的,欲待再考他個著實,只見他已反叉著手,走了進去。把裡面門也閉上了。
你道這是為何?原來翠云有個母舅,姓金,亡過多年,一向不通音問。那舅母也是莊氏,卻和曾學深母親是遠房姊妹。其日到這法雲庵來燒香,適逢眾尼出去了,只有翠云在庵。彼此都不認得,敘述起來,才曉得是至親。
翠云訴說落魄光景,那舅母十分不忍。便留他自己家中去。見王道成從外先歸,莊氏便指翠云對他說:「這位是我甥女,今要帶他回去。」卻未曾通出自己姓氏住居。那王道成也不問,只說要算還了飯錢、房錢,才放去。
莊氏心中不平,對老尼道:「論你做了師叔,養(這沒依靠的師)侄幾時,也是該的,怎說這話!就是飯錢、房錢,他卻那裡有?且等我接了他去,我自遣人送來與你便了。」
這話也算極平正的,那老尼竟就動蠻道:「知道你和他的親是真是假,不要拐他去賣,倒在我庵里說這假公道話。如今就算還我飯錢、房錢,也不容他去了。」
莊氏聽說,大怒,手起把老尼一掌,打得齒落血流,罵道:「你這老狗,這等放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道我不過是個尼姑的親戚,我親戚多有為官作宰,弄得你這老狗死哩!」說罷,又要打。
卻得翠云勸住道:「他雖衝撞舅母,甥女卻實虧他收留這幾時,看甥女面上,息了怒罷。」
莊氏方才住手,便和翠云,同出山門而去。那老尼那敢再阻,因此又羞又惱,見曾學深也說是翠云親眷,便連他都怪了。
曾學深不知就里,見老尼這般慢客,好生沒趣。正在外徘徊,恰好有個四十多歲的尼姑,挽了一籃齋飯,走過庵來。曾學深忙上前,陪小心打了問訊,就問翠云訊息。
那尼姑把老尼受氣的事,述了一遍道:「那親眷的姓氏住居,實在合庵都不曉得。」
曾學深聽說,呆了半晌,心中苦道:「他既這般轉身,這裡自然不來的了。卻叫我那裡去尋好?」
沒奈何,只得離了法雲庵,也無心緒去望外祖母,一徑回家。
到家見了母親,淚如雨下。莊夫人問他時,嚥住了,一句也說不出。
阿慶在旁,便把到法雲庵見那兩個尼姑的話訴與夫人聽。
莊夫人便對兒子道:「你不要悲傷,若是婚姻,少不得走攏來的。」
曾學深也不回言,只是把衣袖來拭淚,回到書房,終日呆呆地看著青天,日裡不曾開了一開口,夜間不曾合了一閤眼。漸漸地茶不思,飯不想,病將起來。
光陰荏苒,冬去春回。那病竟日日見重起來,莊夫人好下心焦。正在憂兒子的病,卻又黃州打發人來,說于氏老夫人病危,追夫人去。
莊夫人越發著忙,也顧不得兒子,只囑幾個家人,好好在家伏侍,自己即便起身,前往黃州。
到得那裡,于氏老夫人已經歸天,哭了一場,城裡人家因防火害,不敢久停靈柩在家,于氏老夫人壽袕,一向就打好了的,初喪里頭,即行出殯,莊夫人和兄弟莊德音,並那送喪的親族,到墳上安葬畢了,陸續歸家。
他姐弟兩個在後些,不意逢了大雨,傾盆般潑下來。便都到一個村裡躲雨。來至一家門首,莊德音認得也是親眷,便同了姐姐進去。
那家沒有男人,有四十來歲一個婦人,跟下些丫鬟,出來相見,禮意慇勤。莊夫人要凈手,那婦人便陪了到他房中。
卻見里頭有位十七八歲女子,生得十二分艷冶,在那裡刺繡。
莊夫人倒吃一驚,道:「不想天底下原有這樣美人!」
你道那美人是誰?原來那家就是金家,美人就是陳翠云,婦人是他舅母。他自從托莊夫人寄信后,日日盼望著潘郎去,久不見到,受王道成凌賤不過,只得暫到舅母家中。
舅母與他改了裝,要替他議親,他只說在觀音庵時,師父憐他空門中寂寞,欲令還俗,已曾把他許武昌潘秀才。后因師父死了,自己又行蹤不定,未曾通得音信,如何好另提親。
舅母見說,也不相強,便約明春,親送他去武昌就婚。到得春間,他舅母想了,一家都是女人,如何遠遠地到那邊去得,又憂著不曉得潘郎名號、住居,這兩日甥舅二人,正在家躊躇。
當下,莊夫人問妹子:「此位何人?」莊氏卻答道:「是王家甥女,父母早亡,寄居此間的。」
莊夫人見他嬌媚可愛,心中想道:我孩兒愛的那陳翠云,未必有他這般美貌,倘得他做媳婦,不怕孩兒的病不好。但不曉得他可曾受聘,待我慢慢問妹子。
當下莊氏設席,款待他姐弟兩個,並留在家過夜,讓自己臥房與莊夫人安歇。
翠云聽說莊夫人住在武昌,加意親熱,道:「我今夜來伴夫人。」莊夫人也正要和他親近,便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