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曾國藩已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平時保養精神,身體稍胖。又因雖已帶兵多時,究是一位文官,不善騎馬,所以那時騎在馬上,向前亂奔,頗覺不適。正待尋個荒僻地方,暫歇一下,隨又聽得四面的喊聲,漸漸地近了攏來。同時又聽得劉連捷在問劉崇佑道:「你可聽見沒有?那班賊兵,都在喊著,捉到我們老帥,賞銀十萬。」
曾國藩明明聽見,哪有工夫再去接嘴,只是緊加幾鞭,往前再奔。不知怎麼一來那匹坐馬,忽失前蹄,霍的一聲,早把曾國藩這人,掀下馬來。
就在此時又見忽從斜刺里奔出兩匹快馬。馬上二人一見曾國藩跌在地上,慌忙一同跳下,幫同扶起曾國藩來。曾國藩一看不是別人,一個正是楊載福,一個就是他九弟曾國荃。
便嘆一口氣道:「不因我在此地,生見你們二人。」
楊載福先說道:「老帥請勿著急,現在九大人已率大隊到此。就算不能立即擊退敵軍,已能保著老帥的安全。」
曾國荃也介面道:「請大哥,先到兄弟的隊伍里去。殺賊一事,再行從長計議就是。」
曾國藩聽說,忙又上馬,曾國荃、楊載福二人,就在前面帶路。曾國藩到了一座小山之下,抬頭一望,只見曾國荃的營字軍隊伍,果在山上紮住。大家上山之後,尚未來得及說話,又見張運蘭也已衣冠零亂的趕了前來。曾國藩先向他問道:「只你一個么,還有大家呢?」
張運蘭卻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答道:「大家都已逃散,現在四面都有敵軍。幸虧彭大人有隊水帥,到了岸邊,快請老帥上船再談別的。」
曾國藩不答這話,且去側耳一聽,四面的喊聲,更加近了。曾國荃便發急的對著曾國藩說道:「大哥不必遲疑,快請先到岸邊下船。兄弟就同諸位將軍斷後可也。」
曾國藩聽說,復又長嘆一聲,只得策馬下山,直望岸邊奔去。剛剛上船,李秀成的大軍已經追到。曾國荃拚力擋了一陣,李秀成料定曾國藩已有水師接應,方才退兵。正是:
老謀深算猶如此
陷陣衝鋒豈等閑
不知曾國藩上船之後,又往何地,且閱下文。
第四三回 老家人捨身救主 章 文案謅謊成真
曾國藩剛剛下船,船尚未曾離岸,李秀成的追兵已經趕到。幸虧曾國荃的隊伍,還是一支生力軍,總算擋了一陣,曾國藩方才能夠脫險。及到湖口,彭玉麟也因他去親立船頭,始將敵軍殺退。一見曾國藩狼狽而至,慌忙迎入內室,先行謝過誤聽探報,說是李秀成直取九江,以致因而中計之罪。曾國藩連把雙手亂搖道:「雪琴何必如此抱歉。李賊此計,誰也要上他當。只是這場大挫,怎麼去奏朝廷呢?」
彭玉麟蹙額的答道:「勝敗雖屬兵家常事。不過我們自從練此水師以來,這場戰事,要算第一遭的大事了。對於功罪二字,倒也無關輕重。不過平心而論,自己有些講不過去。」
曾國藩聽說,雙手搭在腿上,低頭無語。彭玉麟恐怕急壞他的這位老師,只好想出話來相勸。
又過幾天,曾國荃、楊載福以及一班二等將士,陸繼到來。曾國藩細細一問,始知死了將士一十八員,兵士六七千人。至於潰散的人數,竟至十萬以外。曾國藩忽然垂淚說道:「我縱一死,也不能夠對我傷亡的兵將了。」
曾國荃、楊載福一同答道:「現在急也無益,只有一面再回長沙,補募兵士。一面老實奏報朝廷,自請處分,余無別策。」
曾國藩聽說,雙眼望天,半天不響。
大家正在勸著曾國藩的當口,忽見曾貞幹得信趕至。曾國藩就去握著曾貞乾的雙手大哭道:「無數冤魂,從此繞諸為兄前後左右矣」。
曾貞干朗聲說道:「大哥此話,未免有些婦人之仁。大丈夫能夠馬革裹屍,也是壯舉。這些死難兵將,怎好抱怨大哥一個。」
曾國藩聽了此話,方才放開雙手道:「話雖如此,為兄心裡總覺不安。」說著,自去擬了一張奏稿,交與彭玉麟、楊載福、曾國荃、曾貞乾等人看過。大家又斟酌數字,始命繕就拜發。
沒有幾天,即得批迴,說是據奏已悉,此次戰事,我軍傷亡如是之眾,朕亦不責。惟望該大臣,自行從速補救,以雪前恥等語。曾國藩看畢,更是感激皇上之恩。
誰知就在當天晚上,曾國藩陡患目疾起來。起初也命軍醫醫治,無奈毫沒效驗,幾至失明。曾國藩深恐因此貽誤軍情,忙又奏上一本,請假回藉醫治。奉旨仍著在軍醫治;並賞人蔘二斤。曾國藩沒有法子,便將水師之事,全付彭玉麟、楊載福二人負責。陸軍之事,全付曾國荃、曾貞干二人負責。自己帶了幾員將官幾位文案,回到長沙。一邊招募兵士,一面醫治目疾。等得醫愈,已是咸豐十一年二月底邊了。
一天塔齊布親自安徽來到長沙,面稟要公。曾國藩問他沿途可曾聽見賊方甚麼資訊。塔齊佈道:「回老帥的話,標下在安徽的當口,就聽得很盛的謠言。說是賊方知道帥座移節此地。偽忠王李秀成,現在只注意老帥一個人。標下因此前來稟報。走在路上,又聞羅大綱、馮兆炳、洪宣嬌、林彩新四人,各率水陸悍賊,來此直撲省垣,快請老帥預備一切。」
曾國藩聽說,急將他的坐營,移駐長沙下游四十里的那座銅官山下。又將長沙水師船舶,盡移那裡,以作犄角之勢。又命塔齊布、劉連捷二人,各率新募之勇五六千人,就在長沙、銅官一帶遊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