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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暄聽了,等得考試那天,自然按照所囑辦理。
不防國藩那天,他的卷子上面,因套筆管匆促,也碰上幾點墨跡,許尚書不知就里,還當國藩卷子,就是陳暄的卷子,居然把他升在二等的倒數第一名。等得將那所有試卷呈入道光皇帝的御覽的時候,道光皇帝先把一等的幾本卷子隨便一看。放在一旁,再去怞出二等末了的幾本一看。因為那時道光皇帝正死了一位愛妃,閱卷大臣要拍皇帝的馬屁,題目出的是落葉賦,又以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八字為韻,無非取那哀蟬落葉之意。可巧道光皇帝看到二等末了幾本卷子的當口,忽然想起亡妃之事,一時悲從中來,便沒心思再往下瞧,即把手上的幾本卷子隨便一擺,揮手即令太監拿去。
閱卷大臣接去一看,曾國潘考在二等倒數第一的,竟變為二等順數第一起來。起初都覺不解,及至翻開卷子一看,方才看出內中有那除非天上能開不夜之花,安得人間長種恒春之樹。知道此卷說著皇帝心病,所以有此特達之知,連忙把曾國藩升補了翰林院侍講,且放四川省的正考官。
國藩這三樁的巧遇,第一是誤灑墨跡,第二是帝隨手擺錯他,都一點不知,就是賦中的那一聯句子,他也並不曉得宮中死了妃子之事。他是因見有那八字為音,偶然想起春燕起來,可以切題,才做上這一聯的。不想陰錯陽差,竟便宜他得了一件陞官得差的大喜事。話雖如此,一半也是那時他已有了道學之名,做人不錯,無意之中,食了此報,正合人情天理。
國藩既已放了四川的正考官,自然擇日起程,到了成都之後,總督將軍以次,都到城外那座黃花館①里,跪請聖安,然後匯入闈中。正是:
漫道文章沒公道
須知武藝本天生
不知國藩入闈之後,有無甚麼事件發生,且閱下文。
第三回 分屍飲血神勇堪驚 斗角鉤心聖衷可測
國藩入闈之後,他因自知初次衡文,不但關防嚴密,恐怕有人私通關節,就是對於各房官所薦卷子,也十分慎重;且將所有落卷,都要親自查過,免有滄海遺珠之事。所以道光二十三年癸卯那科,各省中式的人材,要算四川省最盛。
等得考畢,國藩因有王命在身,照例不得逗留。起程那日,仍由總督將軍,各率所屬,親自送出東門,寄請聖安。①國藩送走眾官,正待鳴鑼升炮②開船,直向宜昌放去的當口,忽聞岸上人聲鼎沸,喊叫連天,似乎發生重大案件樣子。便命隨身差弁,上岸探明報來。差弁奉命去後,直過好久,方始回船稟報,說是沐恩③上岸打聽,據幾個老百姓告知沐恩,說是這場禍事鬧得不小。因為昨天有個名叫鮑超的遊勇,從前曾在糧子④上當兵,後來革了名字。姓鮑的雖然有點武藝,因他怪喜洶酒滋事,脾氣不好,川省當營官的都不肯補他名字,他便沒有吃喝,只好去打爛帳。
①清朝儀注臣對於皇上萬分恭順,比較明朝制度尤為隆重。
②開船時鳴鑼升炮系二品大員體制,國藩為正考官欽差排場。
③沐恩為武官對於上司自稱詞。
④糧子即老百姓稱呼綠營之謂。
國藩聽了這兒,便問打爛賬可是公口。
差弁即把腰幹一挺,雙手一垂,①介面稟道:「不是的,大人所講的公口,俗名哥老會,打爛帳就是要飯的。」
國藩聽說哦了一聲微笑道:「就是教化子。」說著,又命差弁快說下去。
差弁又接說道:「姓鮑的打了爛帳,昨天已把他的婆娘宋氏,價賣給一個下江②的南貨客人,說定今天人銀兩交。不料此地有個姓向的老少,③老子做過一任大官,一生最是貪花好色,一見姓鮑的婆娘,長得不錯,一文不給,硬要霸佔。姓鮑的和他爭執,他就喝令打手,要想捆起姓鮑的來。這個姓鮑的原是一位殺星轉世,只一回手,就把那班打手,一連打倒幾個。向老少見了自然更加大怒,自己奔去幾腳就將姓鮑的婆娘,踢下一個小產娃娃。姓鮑的豈肯讓他,當場一把將他一個身子一撕兩爿,連淌在滿地的血水,都爬在地上,一齊吃下肚去。向家的打手,一見鬧出人命,飛奔報官。此地東門一帶的老百姓,目見姓鮑的是個好漢子,大家叫他趕快逃走,姓鮑的反說一身做事一身當,情願賠那狗造的性命。現在鬧成一片,卻是大家動了公憤。」
差弁一直講至此地,忽然聽得岸上有了開鑼喝道之聲,又接說道:「這個鑼聲,大概是成都縣前來驗屍來了。」
國藩聽到這兒,便將眉頭一皺道:「這個姓鮑的性子也太躁了。此件案件,只有前去告狀,方是正辦。現在出了人命,反把一場上風官司弄得成了下風,未免可嘆。」
差弁又稟說道:「回大人的話,可要去將縣裡傳下來問問。」
國藩搖頭道:「不必,這些事件,本是地方官的責任,我們不好過問。」說著,將手一揮道:「我們還是開我們的船吧。」差弁應了一聲喳,立即退下,傳諭開船。
現在不講國藩回京覆命,先敘鮑超這邊。原來鮑超字春亭,後來有了戰功的時候,方才改作春霆。他是四川奉節人氏,世代務農。直到他的手上,偏偏不愛做那莊稼,只喜使拳舞棍。但因未遇名師傳授,憑著天生的一股神勇,三五十個人,也還不能近他身子。不到三十歲,已經長得身長體壯,望去儼似一位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