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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藩本是一個性情中人,於是又把如意這人,引為知己起來。等得三場考畢,歸期已有日子,竟和如意二人,弄得難捨難分。不得已贈上如意一副對聯是:
都道我不如歸去
試問卿于意云何②
國藩贈過此聯便和如意握別道:「我倘能夠微幸中式,一月之後,又可和卿相會,倘若不中,我也無顏來省,只好俟諸異日的了。」
如意一直送到城外,方始伶伶仃仃的一個人回寓。
①馬班子即中州河南遊碼頭之流娼稱呼,湖南安徽二省靠近湘省,馬班子故常到此。
②此聯後人有傳為左文襄者,其實誤傳。
好容易盼到九月底邊,放榜那天,急去買上一張題名錄一看,一見三十六名的新科舉人,正是曾國藩三個大字。還怕眼花,忙又細細一查籍貫,方知她的情人曾滌生,果然中了。連忙託人假造姓名,專人去到國藩家中給信。那時國藩也已接到省中提塘的報單,立刻兼程進省好赴鹿鳴之宴。
一到省城,時已深夜,不便去謁房師,趁空來找如意。相見之下,這一喜自然非同小可。如意當場要求國藩娶她作妾,國藩婉言謝絕。如意因見他的原介紹人歐陽柄鈞,此次沒有中式,未曾一同進省,無人幫腔,正擬得閑慢慢再說。那知國藩的老太爺竹亭,奉了父命追蹤上省,來替國藩辦理一切酬應之事。國藩原是一位孝子,偶然逢場作戲,已覺問心有愧,一見父親到來,自然不敢再住如意寓中。及至事情完畢,竹亭即攜著國藩回家,害得國藩從此以後,沒有機會再和如意重見。幸虧留下嵌著如意二字的那副對聯,至今傳為佳話。
當時如意雖不如意,不才個人,想一株路柳墻花,能和錢塘蘇小一般,留名後世,似乎比較漢高祖時代,戚夫人之子,名叫如意的那位皇子好得多了。
現在單講國藩中了舉人,他家自從國初到今,鄉榜之上,並未有過一個名字,國藩年僅二十四歲,已經入了賢書,①星岡等人,豈有還不笑掉牙齒之理,於是今天忙豎旗桿,明天忙上匾額,還要祭祖先,宴親戚,謝先生,拜同年等等之事。
曾家固是樂得不可開交,可是那位鄢三姊得了國藩中舉之信,也在那兒怨死女兒沒福,傷心得不可開交。後來還是國藩又贈一百銀子,方將鄢三姊的愁苦減去了大半。
星岡、竹亭幾個,一等大事辦畢,因為湘省距京太遠,主張年內起程,方才不致侷促,國藩也以為然。就在十月底邊,坐了轎子先到湘潭,再由湘潭雇了民船,前往漢口,再由漢口起旱入都,沿途並未耽擱,到京已在年下。及至會試期屆,國藩便隨各省舉子進場。不料三場文字,雖然篇篇錦繡,字字珠璣,可惜不合考官眼光,一位飽學之士,竟至名落孫山。
好在國藩為人,很有涵養功夫,此次不售,再待下科。
回家之後,星岡、驥云都來勸慰,只有竹亭一個稍現不樂之色。國藩一概不問,仍用他的死功。
轉瞬三年,二次重複上京,虧他有志竟成,便於道光十八年的戊戌科,中式第三十八貢士,賜同進士出身。二十年授了檢討。那時曾國藩的年紀,還只二十八歲,當年即受座師穆彰阿尚書的知遇,派充順天鄉試磨勘;第二年又得國史館的協修官。
國藩在京既算得意,早於中試之後,疊將詳細近狀,分別函稟家中上人。在他初意,還想乞假回籍終養,後來既得祖父、父親、叔父等等的家信,都來阻止;復由座師穆彰阿喚出,當面勸他移學作忠,方始不負朝廷的恩典。國藩聽說,只得遵命,忙又寫信稟知家中,說是既然留京供職,因在客邊,須得先接家眷、一俟部署停當,即行迎養。家中得信,立即派了妥人伴送歐陽氏入都。那時歐陽柄鈞也因屬試不第,正想上京入監,因見乃姊入京之便,於是同伴而來。
國藩一見柄鈞同至,不禁大喜的說道:「你來得正好,我正在愁得即日移居半截衚衕,乏人相助。」
柄鈞聽說,也笑上一笑道:「姊丈入了詞林,既有俸銀,又有同鄉印結可分,大概添我一人吃飯,似不礙事。」
國藩等歐陽氏不在身邊,忙問柄鈞的外室岳母,是否康健,秋鴻何不索性同來。
柄鈞見問,苦臉答稱道:「你還問她呢,她也隨同乃姊去世了。還是她娘,倒覺康健。」國潘聽了嘆息不已。
又過幾時,便把柄鈞入監之事辦妥。每天風雨無間,入館辦公,回寓之後,不是寫家書,即是作日記,以及練字看書。不到兩年,文名漸起,因此前來和他結交朋友的,很是不少。國藩本來勤于寫家信的,家中的回信,也是連續不斷。因而又知幾個兄弟都已娶親,且肯讀書,兩個妹子,也已出嫁;國藩既把家事放心,更是黽勉從公起來。誰知在那道光二十三年,翰詹科道大考的時候,又得著三樁意想不到的巧遇。
原來大考,例分三等:考在一等的,不是陞官,便是放差;考在二等前幾名的,也有好處,考在二等中間,以及二等之尾的,無升無黜,平平過去;考在三等的,就有降調等等的處分。所以前清有句老話,叫做翰林怕大考。
當時有個名叫陳暄的漸江人,他已做了翰林院侍講多年,只因年老,既懼降調,又怕陞官,便在未考之前,私去拜託他那親戚許乃普尚書,字叫滇生的,說是他情願考在二等稍後,無榮無辱足矣。
許尚書答道:「這容易,你只要在你試卷上面,略略灑上三兩點墨跡,我一有了記認,自能如你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