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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官員對聶赫留朵夫說,那些使他氣憤的事都是由於監禁和流放地設備不完善造成的,一旦新式監獄建成,情況就會得到糾正。這種解釋不能使他滿意,因為使他氣憤的並非監禁地完善不完善的問題。他讀過塔爾德著作,那裡談到改良監獄裝有電鈴,使用電刑,而那種經過改良的暴行卻使他更加氣憤。
使聶赫留朵夫氣憤的,主要是法院和政府機關裡坐著一批官僚,他們領取從人民頭上搜刮來的高薪,查閲由同一類官僚出於同一類動機所寫成的法典,把凡是違反他們所制定的法律的行為納入各種法律條文,然後根據這些條文把人送到他們看不見的地方,而那些人在殘酷粗暴的典獄長、看守和法警的肆意虐待下,成千上萬地在精神上和肉體上死亡。
聶赫留朵夫進一步瞭解了監獄和旅站的情況後,看出犯人中間蔓延的惡習:酗酒、賭博、暴行和其他駭人聽聞的罪行,包括人吃人在內,都不是偶然現象,也不象那些頭腦僵化的學者為了袒護政府而硬說他們是退化、犯罪型或者畸形發展學術流派。,而是人可以懲罰人這種謬論造成的必然後果。聶赫留朵夫看出,人吃人這種事不是起源於原始森林,而是起源於政府各部、各委和各局,只不過最後在原始森林裡結束罷了。他看出,象他姐夫那樣的人,以及所有的法官和其他文官,從民事執行吏到部長,他們根本不關心平時掛在嘴上的正義和人民福利,他們人人追求的無非是盧布,那種由於他們出力造成腐化和苦難因而賞給他們的盧布。這是顯而易見的。
「難道這一切都是由於誤會嗎?怎樣才能使那些官僚不再幹他們現在所幹的事?情願照樣發給他們薪金,甚至外加獎金……」聶赫留朵夫想。他在這樣思考中聽到鷄啼第二遍,儘管他的身體一動,跳蚤就象噴泉一樣紛紛落到身上,他還是沉酣地睡着了。
二十
聶赫留朵夫醒來時,馬車伕都早已上路。老闆娘喝夠了茶,用手絹擦擦汗淋淋的粗脖子,走進房間來說,旅站上有個士兵送來一封信。信是謝基尼娜寫的。她說克雷裡卓夫這次發病比他們預料的更嚴重。「我們一度想把他留下,自己也留下來陪他,可是沒有得到許可。我們就帶著他上路,可是怕他路上出事。請您到城裡去疏通一下,要是能讓他留下,我們當中也留下一個人來陪他。如果因此需要我嫁給他,那我也情願。」
聶赫留朵夫打發跑堂的到驛站去叫馬車,自己趕緊收拾行李。他還沒有喝完第二杯茶,就有一輛帶鈴鐺的三駕驛車來到大門前。驛車車輪在冰凍的泥地上滾動,就象在石板路上那樣隆隆作響。聶赫留朵夫給粗脖子的老闆娘付清了帳,匆匆走出門,在馬車軟座上坐下,吩咐車伕儘可能快趕,一心想追上那批犯人。他在離牧場大門不遠處,果然趕上了他們的大車。大車載着袋子和病人,在冰凍的泥地上轆轆行進。押解官不在這裡,他趕到前頭去了。士兵們顯然喝過酒,興緻勃勃地談天說地,跟着車隊,走在路的兩邊。車輛很多。前頭的大車每輛坐著六個刑事犯,很擁擠。後頭的大車每輛坐著三個人,都是政治犯。最後一輛大車上坐著諾伏德伏羅夫、格拉別茨和瑪爾凱。倒數第二輛上坐著艾米麗雅、納巴托夫和一個害風濕症的虛弱女人。謝基尼娜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她了。倒數第三輛鋪着乾草和枕頭,上面躺着克雷裡卓夫。謝基尼娜就坐在他旁邊的馭座上。聶赫留朵夫吩咐車伕在克雷裡卓夫旁邊停下來,自己向他走去。一個酒意十足的押解兵向聶赫留朵夫擺擺手,但聶赫留朵夫不理他,逕自走到大車跟前,拉住大車的木柱,在旁邊走着。克雷裡卓夫身穿土皮襖,頭戴羔皮帽,嘴上包着一塊手絹,看上去更加消瘦和蒼白。他那雙好看的眼睛顯得更大更亮。他的身子在大車上微微搖晃,眼睛盯着聶赫留朵夫。聶赫留朵夫問他健康情況,他只是閉上眼睛,生氣地搖搖頭。他的全部精力顯然因大車顛簸消耗光了。謝基尼娜坐在大車另一邊。她向聶赫留朵夫意味深長地使了個眼色,表示對克雷裡卓夫的情況很憂慮,接着就用快樂的聲調說起話來。
「那軍官大概感到不好意思了,」她大聲說,好讓聶赫留朵夫在轆轆的車輪聲中聽清她的話。「他們給布卓夫金去了手銬。現在他自己抱著女兒,卡秋莎和西蒙松跟他們一塊兒趕路,薇拉接替了我的位子,也跟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