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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波羅夫所擔任的職務,從它的職責來說,本身就存在着矛盾,只有頭腦遲鈍和道德淪喪(托波羅夫正好具有這兩種缺點)的人才看不出來。這種矛盾就在於它的職責是不擇手段——包括暴力在內——維護和保衛教會,而按教義來說,教會是由上帝建立的,它絶不會被地獄之門和任何人力所動搖。這個由上帝創建並絶不會被任何力量所動搖的神的機構,卻不得不由托波羅夫這類官僚所主管的人的機構來維護和保衛。托波羅夫沒有看到這種矛盾,也許是不願看到,因此他百倍警惕,唯恐有哪個天主教教士、耶穌教牧師或者教派信徒破壞地獄之門都無法征服的教會。托波羅夫也象一切缺乏基本宗教感情和平等博愛思想的人那樣,確信老百姓是一種跟他截然不同的生物,有一種東西老百姓非有不可,而他即使沒有也毫無關係。他自己在靈魂深處沒有任何信仰,並且覺得這樣精神上無拘無束,十分愜意,但唯恐老百姓也百無禁忌,因此照他自己的說法,把他們從這種精神狀態中解救出來是他的神聖職責。
有本烹調書說,龍蝦天生喜歡被活活煮死,同樣,他充分相信老百姓天生喜歡成為迷信的人。不過,烹調書裡用的是轉義①,他的話卻是本義。
①原意是龍蝦活煮味道才鮮美。
他對待他所維護的宗教,就象養鴻的人對待他用來喂鷄的腐肉:腐肉很招人討厭,但鷄喜歡吃,因此得用腐肉來喂鷄。
不消說,那些伊維利亞聖母啦,喀山聖母啦,斯摩棱斯克聖母啦,都是愚昧的偶像崇拜,但既然老百姓喜歡這些東西,信仰這些東西,那就得維護這種迷信。托波羅夫就是這樣想的。他根本沒有考慮到,老百姓之所以容易接受迷信,就因為自古以來總是有象他托波羅夫這樣殘酷的人。這批人自己有了知識,看到了光明,卻不把這種知識用到該用的地方,幫助老百姓克服愚昧,脫離黑暗,反而加強他們的愚昧,使他們永遠處在黑暗之中。
聶赫留朵夫走進托波羅夫接待室的時候,托波羅夫正在辦公室裡同女修道院院長談話。那院長是一個活躍的貴族婦女,她在俄國西部被迫改信東正教的合併派信徒①中間傳佈東正教,維護它的勢力。
①十六世紀末波蘭某些地方東正教與天主教合併。十九世紀波蘭被瓜分後,在俄國所取得的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土地上廢止教會合併,重新建立東正教,強迫合併派信徒改信東正教。
在接待室裡,值班官員問聶赫留朵夫有什麼事。聶赫留朵夫告訴他打算為教派信徒向皇上呈送狀子,值班官員就問能不能先讓他看一看。聶赫留朵夫把狀子交給他,他接了狀子走進辦公室。女修道院長頭戴修道帽,臉上飄着一塊面紗,身後拖着黑色長裙走出來。她拿着一串茶晶念珠,雪白的雙手合抱在胸前,手指甲剔得乾乾淨淨,往出口處走去。但聶赫留朵夫還沒有被請到辦公室去。托波羅夫在裡面看狀子,一邊看一邊搖頭。他讀着這個敘述清楚、行文有力的狀子,心裡感到驚奇和不快。
「這狀子萬一落到皇帝手裡,就可能引起麻煩,造成誤會,」他看完狀子想。他把狀子放在桌上,打了打鈴,吩咐手下人請聶赫留朵夫進來。
他想起這些教派信徒的案子,他早就收到過他們的狀子。原來這些脫離東正教的基督徒先是受到告誡,後來送交法庭受審,法庭卻判決無罪釋放。於是主教會同省長就以他們的婚姻不合法為理由,硬把丈夫、妻子和孩子拆散,流放到不同地方。那些做丈夫的和做妻子的請求不要把他們拆散。托波羅夫記得當初這案子落到他手裡時的情形。他當時猶豫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制止這種事。但他知道,批准原來的決定,把這些農民家庭拆散分送到各地去,那是不會有什麼害處的;倘若讓他們留在原地,那就會影響其他居民,使他們也脫離東正教。再說,這事主教特別起勁,因此他就聽任這個案子按原來的決定辦理。
可是現在,忽然冒出一個聶赫留朵夫,一個在彼得堡交遊廣闊的辯護人,這個案子可能作為一個暴行提到皇帝面前,或者刊登在外國報紙上,因此他當機立斷,作了一個出人意外的決定。
「您好,」他裝出十分忙碌的樣子,站起來迎接聶赫留朵夫,接着就開門見山地談起案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