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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樞密院是無權說這話的。要是樞密院認為原判不公正,因而把它撤銷,那麼姑且不說樞密院可能喪失立場,不能維護正義,反而有破壞正義的危險,」謝列寧一面回想剛纔的案子,一面說,「姑且不說這一點,至少陪審員的裁決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我只知道一點,那個女人是完全沒有罪的,把她從不應得的懲罰中拯救出來的最後一綫希望現在也喪失了。最高機構竟批准了完全非法的行為。」
「樞密院沒有批准,因為它沒有審查,也無權審查案子本身,」謝列寧眯縫着眼睛說。「你大概住在姨媽家裡吧,」他加了一句,顯然想改變話題。「我昨天聽她說你在這裡。伯爵夫人約我跟你一起去參加一個聚會,聽一個外國人講道,」謝列寧嘴唇上露出一絲笑意說。
「是的,我去聽過,實在討厭,我聽了一半就走掉了,」聶赫留朵夫怒氣沖沖地說,謝列寧岔開話題使他很惱火。
「哦,那又何必討厭呢?無非是一種宗教感情罷了,雖然有點過火,有點教派的味道,」謝列寧說。
「簡直是胡閙,」聶赫留朵夫說。
「哦,那倒不能這樣說。只有一點說來奇怪,我們對教會的教義知道得太少了,因此往往把一些基本道理當作什麼新發現,」謝列寧說,彷彿急於要把自己的新見解告訴老朋友。
聶赫留朵夫驚奇地對謝列寧仔細瞧瞧。謝列寧沒有垂下眼睛,他的眼神不僅憂鬱,而且帶有惡意。
「難道你相信教會的教義嗎?」聶赫留朵夫問。
「當然相信,」謝列寧回答,直勾勾地盯住聶赫留朵夫的眼睛。
聶赫留朵夫嘆了一口氣。
「真奇怪,」他說。
「好吧,我們以後再談,」謝列寧說。「我這就去,」他轉身回答那個畢恭畢敬地走到他跟前的民事執行吏說。「一定得找個機會再見見面,」他不勝感慨地說,「我找得到你嗎?至於我,晚上七點鐘吃飯前總在家裡。我住在納傑日津街,」他說了他家的門牌號碼。「我們多少年沒見面了!」他添了一句,嘴唇上又露出笑意,走了。
「要是有工夫,我會去看你的,」聶赫留朵夫說,覺得這個原來親切可愛的人,經過這番簡短的交談,變得生疏、隔膜而難以理解,如果不說變成對頭的話。
二十三
謝列寧在大學讀書的時候,聶赫留朵夫就認識他了。當時他是個優秀子弟,忠實朋友,上流社會裡教養有素的青年,待人接物很有分寸,而且相貌俊美,風度翩翩,又異常正直誠懇。他並不特別用功,也沒有絲毫書生氣,但書讀得很好,所寫的論文幾次得到過金質獎章。
他不僅在口頭上,而且在實際行動上把為人們服務作為生活目標。他認為要為人們服務沒有其他途徑,只能進政府機關工作,因此一畢業,就把凡是能貢獻力量的工作作了一次系統研究,斷定到立法辦公廳二處工作最有益,就進了那個機關。然而,儘管他兢兢業業,忠於職守,他卻覺得這種工作並不能滿足他有益於人們的願望,也不覺得這樣做就是盡了本份。由於他同淺薄庸俗的頂頭上司發生衝突,這種不滿足的感覺就更加強烈,結果他離開了二處,調到樞密院來。他到了樞密院,覺得好一點,但不滿足的感覺還是經常使他苦惱。
他時刻感到,一切都和他的期望截然相反,一切都和應有的情況截然相反。在樞密院任職期間,他的親戚為他奔走,替他謀得宮中侍從的職務。於是他只好穿上繡花制服,戴上白麻布胸襯,坐車一家家登門道謝,因為他們讓他當上了聽差。他左思右想,也不能解釋這種差事的意義。他覺得這種差事比在政府機關任職更加「不對頭」,然而,一方面他又不能拒絶這項委任,否則就會惹怒那些熱心幫他忙的人。另一方面,這項委任又迎合他的劣根性。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身穿金縧制服,人家見到他肅然起敬,又感到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