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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吻了吻妻子的前額。
「哦,他這個人真是少見,」察爾斯基伯爵夫人對丈夫說。
「他叫我到河邊去洗衣服,光吃土豆過日子。他是個十足的傻瓜,不過他求你的事,你還是幫他辦一下吧。他是個十足的蠢貨,」她又說。「你有沒有聽到,據說卡敏斯卡雅傷心得不得了,大家怕她的命會保不住,」她對丈夫說,「你最好去看她一下。」
「是嗎,這太可怕了,」做丈夫的說。
「好,你去同他談談,我要寫信了。」
聶赫留朵夫剛走到客廳旁邊那個房間裡,她就對他叫道:
「那麼要給瑪麗愛特寫封信嗎?」
「麻煩您了,姨媽。」
「那麼我就在信紙上留一塊空白,你自己把那個短頭髮女人的事寫上去,瑪麗愛特會叫她丈夫去辦的。他一定會辦的。你別以為我這人心眼兒壞。她們,就是那批受你保護的人,都很可惡,但我並不希望她們遭殃。上帝保佑她們!你去吧。不過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待在家裡。你可以聽聽基澤維特的講道。我們一塊兒做禱告。只要你不反對,這對你是大有好處的。我知道,愛倫也好,你也好,在這方面都很落後。那麼再見了。」
十五
察爾斯基伯爵是位退休大臣,對一些事情自己有堅定不移的看法。
他從青年時代起就堅決相信,鳥兒天生要吃昆蟲,要披羽毛和絨毛,要在空中飛翔,同樣,他生下來就該吃名廚烹調的山珍海味,該穿輕暖舒適的華貴衣服,該坐最快最穩的馬車,因此這一切都得為他準備好。此外,察爾斯基伯爵認為,他從國庫支取的現款越多,他獲得的勛章——包括鑽石勛章——越多,他同皇親國戚的交往和談話越頻繁,他就越滿意。同這種基本宗旨相比,察爾斯基伯爵認為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毫無價值。其他一切,可以這樣,也可以那樣,都無所謂。本着這種信念,察爾斯基伯爵在彼得堡生活了四十年,活動了四十年,而在四十年屆滿時當上了大臣。
察爾斯基伯爵謀得這種高位的主要條件在於,第一,他有本事看懂公文和法規,有本事起草雖不漂亮但可以看懂的公文,而且沒有什麼錯別字;第二,他生得儀表堂堂,在必要時可以裝得十分自負,甚至使人感到高不可攀,威風凜凜,在另一種場合,卻又可以卑躬屈節,達到肉麻和下賤的地步;第三,不論在個人道德還是公務處理上他沒有一成不變的原則,只要有需要,他可以同意一切,也可以反對一切。他在行動的時候,總是竭力擺出道貌岸然的樣子,使人不覺得他自相矛盾。至於他的行為是不是合乎道德規範,對俄羅斯帝國或全世界會造成極大益處還是極大害處,他都無所謂。
他當上大臣以後,不僅所有依賴他的人(依賴他的人和他的親信極多),甚至一切局外人和他自己都深信,他是一個英明的治國人材。但過了一些時候,他卻毫無建樹會意識的相對獨立性,以及政治、意識形態和文化對經濟發,毫無政績。於是按照生存競爭的法則,就有一些同他一樣能起草公文和看懂公文、儀表堂堂而毫無原則的官僚把他排擠出去,他只好退休。直到這時大家才明白,他這人不僅並不英明卓越,深謀遠慮,而且鼠目寸光,不學無術,卻又剛愎自用。其實照他的程度只能勉強讀懂庸俗的保守派報紙的社論。的確,他同那些不學無術、剛愎自用、把他排擠出來的官僚毫無區別。這一層他自己明白,但這絲毫也不會動搖他的信念,就是他應該年年領取大筆公款,年年獲得新的勛章來裝飾他講究的衣服。這種信念十分頑強,因此誰也不敢停止給他這些酬勞。他照舊每年領取幾萬盧布,一部分算是養老金,一部分算是參與國事的報酬,因為他在最高政府機關裡掛了個名,又擔任各種各樣委員會的主席。此外,他又年年獲得他所珍重的肩上或長褲上的絲縧,禮服上的新綬帶和琺瑯星章。這樣,察爾斯基伯爵的交遊就越發廣闊了。
察爾斯基伯爵聽聶赫留朵夫講話就象以前聽辦公室主任報告什麼事一樣。他聽完以後說,他要為聶赫留朵夫寫兩封信,其中一封是給上訴部樞密官沃爾夫的。
「人家對他有種種說法,但不論怎麼說,他是個正派人,」
他說。「他還欠了我的情,準會儘力去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