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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是他閙事還是怎麼的?」柯拉勃列娃說到瓦西里耶夫,同時用她堅固的牙齒一小塊一小塊地咬着糖。「他只是替同伴打抱不平罷了。如今誰也不興打人哪。」
「聽說這人挺好,」費多霞插嘴說,她抱著兩條長辮子,沒有扎頭巾,坐在板鋪對面一塊劈柴上。板鋪上放著一把茶壺。
「我說,這件事得告訴他,瑪絲洛娃大姐,」道口工說,這裡的他是指聶赫留朵夫。
「我會對他說的。他為了我什麼事都肯做,」瑪絲洛娃笑吟吟地把頭一晃,回答說。
「可就是不知道他幾時來。據說馬上要去收拾他們了,」費多霞說。「可不得了!」她嘆了一口氣,又說。
「我有一次看見鄉公所裡揍一個莊稼漢。那天我公公打發我去找鄉長,我一到那裡,抬頭一看,他呀……」道口工就講出一個很長的故事來。
道口工故事講到一半,就被樓上走廊裡的說話聲和腳步聲打斷了。
女人們安靜下來,留心聽著。
「他們來抓人了,那些魔鬼,」俏娘們說。「這下子會把他活活打死的。那些看守可把他恨透了,因為他總是不肯向他們低頭。」
樓上的響聲又沉寂了。道口工繼續講她的故事,講到他們在鄉公所倉房裡怎樣毒打那個莊稼漢,嚇得她魂不附體。俏娘們卻說,謝格洛夫挨過鞭子,可是他一聲不吭。隨後費多霞把茶具收掉,柯拉勃列娃和道口工動手做針線活,瑪絲洛娃則抱住雙膝,坐在板鋪上,感到十分無聊。她剛想躺下睡覺,女看守就跑過來叫她,說有人探望,要她到辦公室去。
「你一定要把我們的事告訴他,」瑪絲洛娃正對著水銀一半剝落的鏡子整理頭巾,明肖娃老婆子對她說,「不是我們放了火,是那個壞蛋自己放的。有個工人也看見了,他不會昧着良心亂說的。你對他說,讓他把米特裡叫來。米特裡會原原本本把這事講給他聽的。要不然也太不象話了,我們平白無故被關在牢裡,可那個壞蛋卻霸佔人家的老婆,在酒店裡吃喝玩樂。」
「真是無法無天!」柯拉勃列娃肯定地說。
「我去說,我一定去對他說,」瑪絲洛娃回答。「要不,再喝一點壯壯膽也好,」她擠擠眼,補充說。
柯拉勃列娃給她倒了半杯酒。瑪絲洛娃一飲而盡,擦擦嘴,興高采烈地又說了一遍「壯壯膽也好」,然後搖搖頭,笑嘻嘻地跟着女看守沿長廊走去。
四十七
聶赫留朵夫在監獄的門廊裡已等了好久。
他來到監獄,在大門口打了打鈴,然後把檢察官的許可證交給值班的看守。
「您要找誰?」
「探望女犯瑪絲洛娃。」
「現在不行。典獄長正忙着呢。」
「他在辦公室裡嗎?」聶赫留朵夫問。
「不,他在這裡,在探望室裡,」看守回答,聶赫留朵夫覺得他的神色有點慌張。
「難道今天是探監的日子嗎?」
「不,今天有一件特殊的事,」他說。
「怎麼才能見到他呢?」
「回頭他出來,您自己對他說吧。您先等一會兒。」
這時,司務長從邊門出來。他穿一身絲縧亮閃閃的制服,容光煥發,小鬍子上滿是煙草味,厲聲對看守說:
「怎麼把人帶到這兒來?……帶到辦公室去……」
「他們對我說,典獄長在這兒,」聶赫留朵夫說,看到司務長也有點緊張,不禁感到納悶。
這時候,裏邊一扇門開了,彼得羅夫神情激動,滿頭大汗,走了出來。
「這下子他會記住了,」他轉身對司務長說。
司務長向他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說聶赫留朵夫在這兒,彼得羅夫就不再作聲,皺起眉頭,從後門走掉了。
「誰會記住?為什麼他們都這樣慌慌張張?為什麼司務長對他使了個眼色?」聶赫留朵夫心裡琢磨着。
「不能在這兒等,您請到辦公室去吧,」司務長又對聶赫留朵夫說。聶赫留朵夫剛要出去,典獄長正好從後門進來,神色比他的部下更加慌張。他不住嘆氣,一看見聶赫留朵夫,就轉身對看守說:
「費陀托夫,把五號女牢的瑪絲洛娃帶到辦公室去。」
「您請到這裡來,」他對聶赫留朵夫說。他們沿著陡峭的樓梯走到一個小房間裡,裡面只有一扇窗,放著一張寫字檯和幾把椅子。典獄長坐下來。
「這差使真苦,真苦,」他對聶赫留朵夫說,掏出一支很粗的香煙來。
「您看樣子累了,」聶赫留朵夫說。
「這差使我干膩了,實在太痛苦了。我想減輕些他們的苦難,結果反而更糟。我真想早點離開,這差使真苦,真苦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