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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在結尾時刺了一下副檢察官,說副檢察官先生關於遺傳科學方面的一番宏論,雖然精闢,但並不適用於本案,因為包奇科娃父母的身分不明。
副檢察官恨得咬牙切齒,在一張紙上記了些什麼,露出輕蔑而驚訝的神氣聳聳肩膀。
接着,瑪絲洛娃的律師站起來辯護。他說話結結巴巴,顯然有點膽怯。他沒有否認瑪絲洛娃參與盜竊錢財,只堅持她沒有蓄意毒死斯梅里科夫,給他吃藥粉只是為了讓他睡覺。他想施展一下他的口才,就提綱挈領地講了瑪絲洛娃當年怎樣受一個男人誘姦,那個男人至今逍遙法外,而她卻不得不承受墮落的全部重擔。但律師在心理學方面的分析並沒有取得成功,因為人人聽了都替他害臊。他談到男人的粗暴殘忍和女人的悲慘痛苦的時候,已經語無倫次,庭長有意幫他解圍,就請他不要離題太遠。
這個律師講完後,副檢察官又站起來,批駁第一個律師的話,為自己的遺傳學論點辯護。他說,即使包奇科娃的父母身分不明,遺傳學說的正確性也絲毫不受損害,因為遺傳規律已為科學所充分證實,我們不僅能通過遺傳推斷犯罪,而且能通過犯罪推斷遺傳。至于另一位辯護人說,瑪絲洛娃曾受一個憑空想象的(他用特別惡毒的口氣說了「憑空想象的」幾個字)引誘者的腐蝕,那麼種種事實毋寧說,是她引誘了許許多多男人,使他們落在她的手裡,成為無辜的犧牲品。他說完這話,得意揚揚地坐下。接着,法庭讓被告們自己辯護。
葉菲米雅·包奇科娃一再說她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事也沒有參與,一口咬定一切罪行都是瑪絲洛娃獨自干的。西蒙只是反覆說:
「你們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反正我沒有罪,我是冤枉的。」
瑪絲洛娃卻什麼話也沒說。庭長對她說,她有權替自己辯護,她卻象一頭被包圍的野獸,只抬起眼睛來對他望望,又望望其他人,接着垂下眼睛,放聲痛哭起來。
「您怎麼啦?」坐在聶赫留朵夫旁邊的那個商人,聽見聶赫留朵夫突然嘴裡發出古怪的聲音,問道。原來聶赫留朵夫正勉強忍住抽噎。
聶赫留朵夫還弄不清他目前的處境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把強自剋制的抽噎和奪眶而出的淚水看作神經脆弱的表現。為了掩飾,他戴上夾鼻眼鏡,接着掏出手絹,擤了擤鼻涕。
他想到要是法庭裡人人都知道他的罪行,他就會丟盡臉面。這種恐懼壓倒了他的內心鬥爭,在這最初階段,它比什麼都強烈。
二十二
在被告們作了最後陳述,各有關方面對問題的提法商量了好一陣之後,所有的問題都確定了,庭長就做總結髮言。
在敘述案情以前,他用親切愉快的口吻向陪審員解釋了好久,說什麼搶劫就是搶劫,偷盜就是偷盜,從鎖着的地方盜竊就是從鎖着的地方盜竊,從沒有鎖着的地方盜竊就是從沒有鎖着的地方盜竊。他解釋的時候,老是瞧瞧聶赫留朵夫,彷彿希望他領會這個重要關節,領會以後好向同事們解釋。然後他認為陪審員們已充分理解這些道理,就開始解釋另一個道理:致人于死的行為叫做謀殺,因此毒死也是一種謀殺。等他覺得這個道理也為陪審員們所理解了,就又向他們闡明:如果盜竊和謀殺同時發生,那麼盜竊和謀殺就構成犯罪因素。
儘管他自己也很想快點脫身,因為瑞士女人已在那裡等他,可是他做這工作已成習慣,一開講怎麼也收不住嘴,因此就向陪審員們詳詳細細解釋,如果他們認為被告有罪,那就有權裁定他們有罪;如果他們認為被告無罪,那就有權裁定他們無罪,如果他們認為被告犯這一種罪而沒有犯那一種罪,那就有權裁定他們犯這一種罪而沒有犯那一種罪。接着他又向他們說明,他們雖享有這項權利,但必須合理使用。他還想向他們解釋,如果他們對提出的問題作出肯定的回答,那就表示他們裁定問題中所提出的全部罪行;如果他們不同意提出的全部罪行,那就應該聲明對不同意的地方持保留態度。這當兒,他看了看懷錶,發現只差五分就三點鐘了,於是決定立刻轉入案情敘述。
「本案情況是這樣的,」他開始講,把辯護人、副檢察官和證人們說過好幾次的話重複了一遍。
庭長講着話,兩邊法官都現出沉思的樣子聽著,偶爾看看表,覺得他的講話很好,就是說照章辦事,只是長了一點。副檢察官也好,法庭上其他官員和在場的人也好,大家都有這樣的感覺。最後,庭長結束了總結髮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