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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檢察官講了好半天,一方面,竭力思索他已經想好的種種警句,另一方面,主要的是使他的演講能毫不停頓,滔滔不絶地講上一小時零一刻鐘。他只停頓了一次,嚥了好一陣唾沫,但立刻振作精神,更加口若懸河地說下去,來彌補這個間歇。他一會兒換一隻腳站着,眼睛盯着陪審員,對他們曲意奉承;一會兒看看筆記本,聲音平靜而老練;一會兒又用慷慨激昂的語氣控訴,身子忽而對著旁聽者,忽而對著陪審員。只有那三個被告他一眼也不看,雖然他們都睜大眼睛望着他。他的演講引用了當時在他們圈子裡很流行的最新理論。這種理論不僅當時很時髦,就是到今天也還是被看成學術上的新事物,其中包括遺傳學、先天犯罪說、龍勃羅梭①、塔爾德②、進化論、生存競爭、催眠術、暗示說、沙爾科③、頽廢論。
①戈勃羅梭(
1836—
1909)——意大利精神病學者,刑事人類學派的代表,認為「犯罪」是從有人類以來長期遺傳的結果,提出反動的「先天犯罪說」。
②塔爾德(
1843—
1904)——法國社會學家,刑事學家。
③沙爾科(
1825—
1893)——法國神經病理學家,曾著書論述催眠術。
按照副檢察官的判斷,商人斯梅里科夫是個強壯淳樸的俄羅斯人,天性忠厚,氣度寬大,輕信別人,以致落入無恥男女之手,不幸喪生。
西蒙·卡爾津金是農奴制隔代遺傳的產物,一生備受壓迫,缺乏教養,毫無原則,甚至不信宗教。葉菲米雅是他的情婦,是遺傳的犧牲品,身上具有精神退化的種種徵狀。但造成罪行的主要動力是瑪絲洛娃,她是頽廢派的最惡劣代表。
「這個女人,」副檢察官眼睛不看她,說,「受過教育,因為我們剛纔在這個法庭裡聽到她掌班的證詞。她不僅能讀書寫字,還懂得法語。她是個孤兒,多半生來帶著犯罪的胚胎。她出身于有教養的貴族家庭,本可以靠誠實的勞動生活,可是她拋棄她的恩人,放縱情慾。為了滿足情慾而投身妓院,並由於受過教育而在姑娘中間特別走運。不過,諸位陪審員先生,正如剛纔你們在這裡聽她掌班說的那樣,主要是由於她能用一種神秘的本領控制嫖客。這種本領最近已由科學,特別是沙爾科學派研究出來,被稱為『暗示說』。她就是憑這種本領控制了那位善良、輕信而富裕的俄羅斯壯士,利用他對她的信任先盜竊錢財,然後又喪盡天良要了他的命。」
「哼,他這簡直是胡說八道,」庭長笑着側身對那個嚴厲的法官說。
「十足的笨蛋,」嚴厲的法官回答說。
「諸位陪審員先生,」這時副檢察官姿勢優美地扭動細腰,繼續說下去,「這些人的命運現在掌握在你們手裡,不過社會的命運也多少掌握在你們手裡,因為你們的判決將對社會發生影響。你們要深切注意這種罪行的危害性,注意瑪絲洛娃之類病態人物對社會形成的威脅。你們要保護社會不受他們的傳染,要保護這個社會中純潔健康的成員不因此而導致常見的滅亡。」
副檢察官似乎被當前判決的重要性所懾服,同時又陶醉于自己的演說,終於無力地在椅子上坐下來。
他的演說剝去華麗的詞藻,中心意思就是,瑪絲洛娃用催眠術把商人迷倒,騙得他的信任,拿了鑰匙到旅館房間取錢,原想獨吞那些錢財,但被西蒙和葉菲米雅撞見,只得同他們分臓。這以後,為了掩蓋犯罪痕跡,她又同那商人一起回到旅館,在那裡把他毒死。
副檢察官發言以後,就有一個身穿燕尾服、胸前露出半圓形闊硬襯的中年人,從律師席上站起來,神氣活現地替卡爾津金和包奇科娃辯護。這是他們花了三百盧布僱來的辯護律師。他為他們兩人開脫,把全部罪責都推在瑪絲洛娃身上。
律師批駁瑪絲洛娃所說的她取錢時包奇科娃和卡爾津金都在場的供詞,堅持說她既然是個已被揭發的毒死人命犯,她的供詞就毫無價值。他還說,至于兩千五百盧布,那麼兩個勤勞正直的茶房是掙得出來的,他們有時一天可以從旅客手裡得到三、五個盧布賞錢。至于商人的錢,那是被瑪絲洛娃盜竊了,可能已轉交給什麼人,甚至于丟失了,因為當時她精神狀態不正常。毒死商人是瑪絲洛娃一人干的。
因此他要求陪審員裁定卡爾津金和包奇科娃在盜竊錢財上無罪;如果陪審員裁定他們在盜竊上有罪,那麼他們至少沒有參與毒死人命罪,也沒有參與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