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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這樣的話是不太適當的,但是我卻非常尊敬佛列得裡克。他是我最大的一個哥哥:他說他可以做我的父親——他喜歡講非常滑稽的話。他是一個成績很好的學生;他在我父親的辦公室裡工作得也頂好,不久他就可以參加父親的生意了。曾祖父最喜歡和他談天,但是他們一談就總要爭論起來。家裡的人說,他們兩人彼此都不瞭解,而且永遠也不會瞭解。不過,雖然我的年紀很小,我很快就注意到,他們兩人誰也捨不得誰。
當佛列得裡克談到或讀到關於科學進步的事情,關於發現大自然的威力的事情,或關於我們時代的一切奇異的事情時,曾祖父總是睜着一對放亮的眼睛聽。
「人變得比從前更聰明了,但是並沒有變得比從前更好!」他說。「他們發明了許多毀滅性的武器互相殘殺!」
「這樣就可以把戰爭結束得更快呀!」佛列得裡克說。「我們不需等待七年才得到幸福的和平!世界的精神太飽滿了,偶爾也須放一點血。這是必要的呀!」
有一天佛列得裡克講了一個真實的故事;那是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個小城市裡發生的。
市長的鐘——市政廳上面的那個大鐘——為整個城市和市民報告時間。這個鐘走得並不太準,但是整個城市仍然依照它辦事。不多久這地方修了鐵路,而且這條鐵路還跟別的國家聯到一起。因此人們必須知道準確的時間,否則就會發生撞車的事件。車站裡現在有一個依照日光定時的鐘,因此它走得非常準確。所以市民現在全部依照車站的鐘來辦事。
我不禁笑起來: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但是曾祖父卻不笑。他變得非常嚴肅起來。
「你講的這個故事很有道理!」他說。「我也懂得你把它講給我聽的用意。你的這個鐘裡面有一個教訓。這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件同樣的事情——我父母的那座波爾霍爾姆造的樸素的、有鉛錘的老鐘。那是他們和我兒時的唯一的計時工具。它走得並不太可靠,但是它卻在走。我們望着它的時針,我們相信它們,因此也就不理會鐘裡面的輪子了。那時國家的機構也是這樣:人們信任它。因此也就相信它的指針。現在的國家機構卻像一座玻璃鐘,人們一眼就可以看見裡面的機件,看見它的齒輪的轉動,聽見它轉動的聲音。有時這些發條和齒輪把人弄得害怕起來!我不知道,它敲起來會像一個什麼樣兒;我已經失去了兒童時代的那種信心。這就是近代的弱點!」
曾祖父講到這裡就生起氣來了。他和佛列得裡克兩人的意見老是碰不到一起,而他們兩人「正如新舊兩個時代一樣」又不能截然分開!當佛列得裡克要遠行到美國去的時候,他們兩人開始認識到這種情況——全家的人也同樣認識到了。他是因為家裡的生意不得不作這次旅行的。對於曾祖父說來,這是一次痛苦的別離。旅行是那麼長。要橫渡大海到地球的另一邊去。
「我每隔兩星期就寫一封信給你!」佛列得裡克說,「你還可以從電報上聽到我的消息,那比信還要快。日子變成了鐘點,鐘點變成了分和秒!」
佛列得裡克的船一到達英國,他就打來了一個電報。到了美國,他又打回來了一個電報——即使飛雲作為郵差也不會有這樣快。這是他上岸後幾小時以內的事情。
「這種神聖的辦法真是我們時代的一種恩賜,」曾祖父說,「是我們人類的一種幸福。」
「而且這種自然的威力是在我國第一次被發現和被傳播出去的③——佛列得裡克這樣告訴我。」
「不錯,」曾祖父吻了我一下,說,「不錯,我曾經注視過那雙溫和的眼睛——那雙第一次看見和理解這種自然威力的眼睛。那是一雙像你一樣的孩子氣的眼睛!我還握過他的手呢!」
祖父又吻了我一下。
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們又接到佛列得裡克的一封信;信上說:他和一個美麗的年輕姑娘訂了婚——他相信全家的人一定會喜歡她的。她的照片也寄來了。大家先用眼睛,後來又用放大鏡把照片仔細瞧了又瞧。這種照片的妙處是人們可以用最鋭敏的鏡子仔細加以研究。的確,它在鏡子底下顯得更逼真。任何畫家都做不到這一點——甚至古代最偉大的畫家都做不到。
「如果我們在古時就有這種發明的話,」曾祖父說。「那麼我們就可面對面地看看世界的偉人和世界的造福者了。這個年輕姑娘的樣子是多麼溫柔和善啊!」他說,同時朝放大鏡裡看。「只要她一踏進門,我就會認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