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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精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你聽到過地下的墓窖吧?比起這個地下的新世界,這個現代的奇蹟——這些巴黎的暗溝來,它真是小巫見大巫了。樹精就在那兒,而不在那個馬爾斯廣場上的世界展覽會裡。
她聽到驚奇、羡慕和欣賞的歡呼聲。
「從這地層的深處,」人們說,「上面成千成萬的人獲得健康和長壽!我們的時代是一個進步的時代,具有這個時代的一切幸福。」
這是人的意見和言談,但不是生在這兒和住在這兒的那些生物——耗子——的意見或言談。它們從一堵舊牆的裂縫裡發出吱吱的叫聲,非常清楚,連樹精都可以聽懂。
這是一隻很大的公耗子,它的尾巴被咬掉了;它用刺耳的聲音把它的情感、痛苦和心裡的話都叫出來。它的家族對它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表示支持。
「我討厭這些聲音,這些人類的胡說八道,這些毫無意義的話語!是的,這兒很漂亮,有煤氣,有煤油!但是我不吃這類的東西!這兒現在變得這麼清潔和光明,我們不知怎的,不禁對自己感到羞愧起來。我們唯願活在蠟燭的時代裡!那個時代離我們並不很遠!那是一個浪漫的時代——人們都這樣說。」
「你在講什麼話?」樹精說。「我從前並沒有看見過你。你在講些什麼東西?」
「我在講那些過去的好日子,」耗子說,「曾祖父和曾祖母耗子時代的好日子!那時到這地下來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呢。那時的耗子窩比整個的巴黎都好!鼠疫媽媽就住在這兒。她殺死人,卻不殺死耗子。強盜和走私販子可以在這兒自由呼吸。這兒是許多最有趣的人物的避亂所——現在只有在上面劇院的情節劇中才能看到的那些人物。我們耗子窩裡最浪漫的時代也已經過去了;我們這兒現在有了新鮮空氣和煤油。」
耗子發出這樣吱吱的叫聲!它反對新時代,稱讚鼠疫媽媽那些過去了的日子。
一輛車子停在這兒,這是由飛快的小馬拖着的一種敞篷馬車。這一對人坐進去,在地下的塞巴斯托波爾大道上奔馳起來。上面就是那有着同樣名字的巴黎大馬路,擠滿了行人。
馬車在稀薄的光中消逝了。樹精也升到煤氣光中和新鮮自由的空氣中消逝了。她不是在地下那些交叉的拱形走廊裡和窒息的空氣中,而是在這兒看見了世界的奇觀——她在這短短的一夜生命中所追尋的奇觀。它定會發出比一切煤氣燈還要強烈的光來——比從天空滑過去的月亮還要強烈的光來。
是的,一點也不錯!她看到它就在那邊,它在她面前射出光來。它閃耀着,像天上的太白星。
她看到一個閃光的門,向一個充滿了光和舞曲的小花園開着。小而寧靜的人造湖和水池邊亮着五光十色的煤氣燈。用彎彎曲曲的彩色錫箔所剪成的水草反射出閃光,同時從它們的花瓣裡噴出一碼多高的水來。美麗的垂柳——真正春天的垂柳——垂着它們新鮮的枝條,像一片透明而又能遮面的綠面紗。
在這兒的灌木林中燒起了一堆黃火。它的紅色火焰照着一座小巧的、半暗的、靜寂的花亭。富有勉力的音樂震盪着耳膜,使血液在人的四肢裡激動和奔流。
她看到許多美麗的、盛裝華服的年輕女人;這些女人臉上露出天真的微笑和青春的歡樂。還有一位叫做瑪莉的姑娘;她頭上戴着玫瑰花,但是她卻沒有馬車和車伕。她們在這裡盡情地狂舞,飄飛,旋轉!好像「塔蘭得拉舞」⑿刺激着她們似的,她們跳着,笑着。她們感到說不出地幸福,她們打算擁抱整個的世界。
樹精覺得自己不可抗拒地被吸引到這狂舞中去了。她的一雙小巧的腳穿著一雙綢子做的鞋。鞋的顏色是慄色的,跟飄在她的頭髮和她的赤裸的肩膀之間的那條緞帶的顏色完全是一樣。她那綠綢衫有許多大摺疊,在空中飄蕩,但是遮不住她美麗的腿和纖細的腳。這雙腳好像是要在她的舞伴頭上繪出神奇的圈子。
難道她是在阿爾米達的魔花園裡面嗎?這塊地方的名字叫什麼呢?
外面的煤氣燈光中照出這樣一個名字:
瑪壁爾
音樂的調子、拍掌聲、放焰火聲、潺潺的水聲、開香檳酒的砰膨聲,都混在一起,舞跳得像酒醉似的瘋狂。在這一切上面是一輪明月——無疑地它做出了一個怪臉。天空是澄靜的,沒有一點雲。人們似乎可以從瑪壁爾一直看到天上。
樹精全身感到一種使人疲勞的陶醉,好像吸食鴉片過後的那種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