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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幸福啊!多麼美啊!」她快樂地高呼着。「我現在是住在巴黎!」
新的日子、新的夜晚和繼續到來的新的日子,帶來同樣的景象,同樣的活動和同樣的生活——一切在不停地變幻,但同時又都是一樣。
「現在我認識這廣場上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我認識這兒的每一幢房子、每一個陽台和店舖。我被安放在這裡一個侷促的角落裡,弄得一點也看不見這個莊嚴偉大的城市。凱旋門、林蔭路和那個世界的奇觀在什麼地方呢?這些東西我一點也沒有看到!我被關在這些高房子中間,像在一個囚籠裡一樣。這些房子我現在記得爛熟:這包括它們牆上寫的字、招貼、廣告和一切畫出來的糖果——我對這些東西現在沒有任何興趣。我所聽到、知道和渴望的那些東西在什麼地方呢?我是為了那些東西到這兒來的呀!我把握了、獲得了和找到了什麼呢?我仍然是像從前那樣在渴望着。我已經觸覺到了一種生活,我必須把握住它,我必須過這種生活!我必須走進活生生的人群中去。在人群中跳躍;像鳥兒一樣飛,觀察,體驗,做一個不折不扣的人。我寧願過半天這樣的生活,而不願在沉悶和單調中度過一生——這種生活使我感到膩煩,感到沉淪,直到最後像草原上的露珠似的消逝了。我要像雲塊,像生活的陽光一樣有光彩,像雲塊一樣能夠看見一切東西,像雲塊一樣運行——運行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這是樹精的嘆息。這嘆息聲升到空中,變成一個祈禱:
「請把我一生的歲月拿去吧!我只要求相當於一個蜉蝣的半生的時間!請把我從我的囚籠中釋放出來吧!請讓我過人的生活吧!哪怕只是一瞬間,只是一夜晚都可以!哪怕我的這種大膽和對生活的渴望會招致懲罰都可以!讓我獲得自由吧,哪怕我的這個屋子——這棵新鮮而年輕的樹——萎謝、凋零、變成灰燼、被風吹得無影無蹤都可以!」
樹枝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一種癢酥酥的感覺通過它的每一片葉子,使它顫抖,好像它裡面藏有火花,或者要迸出火花似的。一陣狂風在樹頂上拂過去;正在這時候,一個女子的形體出現了——這是樹精。她坐在煤氣燈照着的。長滿了綠葉的枝子下面,年輕而又美麗,像那個可憐的瑪莉一樣——人們曾經對這個瑪莉說過:「那個大城市將會使你毀滅!」
樹精坐在這樹的腳下。坐在她屋子的門口——她已經把她的門鎖了,而且把鑰匙也扔掉了。她是這麼年輕,這麼美麗!星星看見了她,對她眨着眼睛!煤氣燈看見了她,對她微笑,對她招手!她是多麼苗條,但同時又是多麼健康啊!她是一個孩子,但同時又是一個成年的姑娘。她的衣服像綢子一樣柔和,像樹頂上的新葉一樣碧綠。她的棕色頭髮上插着一朵半開的慄樹花。她的外貌像春天的女神。
她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後她就跳起來,用羚羊那種輕快的步子,繞過牆腳就不見了。她跑着,跳着,像一面在太陽光裡移動着的鏡子所射出的光輝。如果一個人能夠仔細地觀察一下看出實際的情況,他將會感到多麼奇異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一停下步子,她的衣服和形體的色調,就會隨着她所在的地方的特點和射在她身上的燈光的顏色而變換。
她走上了林蔭大道。路燈、店舖和咖啡館所射出的煤氣燈光形成一個光的大海。年輕而瘦削的樹在這兒成行地立着,各自保護着自己的樹精,使她不要受這些人工陽光的損害。無窮盡的人行道,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餐廳:桌子上擺着各種各樣的食品——從香擯酒和蕁麻酒一直到咖啡和啤酒。這兒還有花、繪畫、雕像、書籍和各種顏色布料的展覽。
她從那些高房子下邊的人群中,向樹下可怕的人潮眺望:急駛的馬車,單馬拉著的篷車、轎車、公共馬車、出租馬車,騎馬的紳士和前進的軍隊合起來形成一股浪潮。要想走到對面的人行道上簡直是等於冒生命的危險。一會兒燈光變藍,一會兒煤氣燈發出強烈的閃亮,一會兒火箭向高空射去:它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射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的確,這就是世界名城的大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