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頁
這兒有埃及的皇宮,這兒有沙漠的旅行商隊。這兒有從太陽的國度來的,騎着駱駝走過的貝杜因人⑤,這兒有養着草原上美麗烈馬的俄國馬廄。掛着丹麥國旗的、丹麥農民的茅屋,跟瑞典達拉爾的古斯達夫·瓦薩時代⑥的精巧的木雕房子,並排站在一起。美國的木房子、英國的村屋、法國的亭子。清真寺、教堂和戲院都很藝術地在一起陳列了出來。在它們中間有清新的綠草地、清澈的溪流、開着花朵的灌木叢、珍奇的樹和玻璃房子——你在這裡面可以想象你是在熱帶的樹林中。整片整片的玫瑰花畦像是從大馬士革運來的,在屋頂下盛開着的花朵,多麼美的色彩!多麼芬芳的香氣!人工造的鐘乳石岩洞裡面有淡水湖和鹹水湖;它們代表魚的世界。人們現在是站在海底,在魚和珊瑚蟲的中間。
人們說,這一切東西現在馬爾斯廣場都有了,都陳列出來了。整群的人,有的步行,有的坐在小馬車裡,都在這個豐盛的餐桌上移動,像一大堆忙碌的螞蟻一樣。一般人的腿子是無法支持這種疲勞的參觀的。
參觀者從大清早一直到深夜都在不停地到來。裝滿了客人的輪船,一艘接着一艘地在塞納河上開過去。車子的數目在不斷地增加,步行和騎馬的人也在不斷地增加。公共馬車和電車上都擠滿了人。這些人群都向同一個目的地匯聚:巴黎展覽會!所有的入口都懸着法國的國旗,展覽館的周圍則飄揚着其他國家的國旗。「機器館」發出隆隆的響聲;塔上的鐘聲奏起和諧的音樂。教堂裡有風琴在響;東方的咖啡館飄出混雜着音樂的粗嘎的歌聲。這簡直像一個巴別人的王國,一種巴別人的語言⑦,一種世界的奇觀。
一切的確是這個樣子——關於展覽會的報道是這樣說的。誰沒有聽過這些報道呢?所有這兒一切關於這個世界名城的「新的奇蹟」的議論,樹精都聽到過。
「你們這些鳥兒啊,飛吧!飛到那兒去看看,然後再回來告訴我吧!」這是樹精的祈求。
這種嚮往擴大成為一個希望——成為生活的一個中心思想。於是在一個靜寂的夜裡,當滿月正在照着的時候,她看到一顆火星從月亮上落下來了。這火星像一顆流星似地發着亮。這時有一個莊嚴、光芒四射的人形在這樹前出現——樹枝全在動搖,好像有一陣狂風吹來似的。這人形用一種柔和而強有力的調子,像喚醒人的生命的、催人受審的末日號角一樣,對她說:
「你將到那個迷人的城市裡去,你將在那兒生根,你將會接觸到那兒潺潺的流水、空氣和陽光,但是你的生命將會縮短。你在這兒曠野中所能享受到的一連串的歲月,將會縮為短短的幾個季節。可憐的樹精啊,這將會是你的滅亡!你的嚮往將會不斷地增大,你的渴望將會一天一天地變得強烈!這棵樹將會成為你的一個監牢。你將會離開你的住處,你將會改變你的性格,你將會飛走,跟人類混在一起。那時你的壽命將會縮短,縮短得只有蜉蝣的半生那麼長——只能活一夜。你的生命的火焰將會熄滅,這樹的葉子將會凋零和被吹走,永遠再也不回來。」
聲音在空中這樣響着,引起回音。於是這道強光就消逝了;但是樹精的嚮往和渴望卻沒有消逝。她在狂熱的期盼中顫抖着:
「我要到這個世界的名城裡去!」她興高采烈地說。「我的生命開始了。它像密集的雲塊;誰也不知道它會飄向什麼地方去。」
在一個灰色的早晨,當月亮發白、雲塊變紅的時候,她的願望實現的時刻到來了。諾言現在成為了事實。
許多人帶著鏟子和杠子來了。他們在這樹的周圍挖,挖得很深,一直挖到根底下。於是一輛馬拉的車子開過來了。這樹連根帶土被抬起來,還包上一塊蘆席,使它的根能夠保持溫暖。接着,它就被牢牢地系在車上。它要旅行到巴黎去,在這個法國的首都,世界的名城里長大。
在車子最初開動的一瞬間,這棵慄樹的枝葉都顫抖起來。樹精在幸福的期待中也顫抖起來。
「去了!去了!」每一次脈搏都發出這樣一個聲音。「去了!去了!」這是一個震盪、顫抖的迴響。樹精忘記了對她的故鄉、搖動的草兒和天真的雛菊告別。這些東西一直把她看作是我們上帝花園裡的一位貴婦人——一位扮作牧羊女下鄉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