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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老太太聽大家說那雙鞋是紅的。於是她就說,這未免太胡閙了,太不成體統了。她還說,從此以後,珈倫再到教堂去,必須穿著黑鞋子,即使是舊的也沒有關係。
下一個星期日要舉行聖餐。珈倫看了看那雙黑鞋,又看了看那雙紅鞋——再一次又看了看紅鞋,最後決定還是穿上那雙紅鞋。
太陽照耀得非常美麗。珈倫和老太太在田野的小徑上走。路上有些灰塵。
教堂門口有一個殘廢的老兵,拄着一根枴杖站着。他留着一把很奇怪的長鬍子。這鬍子與其說是白的,還不如說是紅的——因為它本來就是紅的。他把腰几乎彎到地上去了;他回老太太說,他可不可以擦擦她鞋子上的灰塵。珈倫也把她的小腳伸出來。
「這是多麼漂亮的舞鞋啊!」老兵說,「你在跳舞的時候穿它最合適!」於是他就用手在鞋底上敲了幾下。老太太送了幾個銀毫給這兵士,然後便帶著珈倫走進教堂裡去了。
教堂裡所有的人都望着珈倫的這雙紅鞋,所有的畫像也都在望着它們。當珈倫跪在聖餐檯面前、嘴裡銜着金聖餐杯的時候,她只想著她的紅鞋——它們似乎是浮在她面前的聖餐杯裡。她忘記了唱聖詩;她忘記了念禱告。
現在大家都走出了教堂。老太太走進她的車子裡去,珈倫也抬起腳踏進車子裡去。這時站在旁邊的那個老兵說:「多麼美麗的舞鞋啊!」
珈倫經不起這番讚美:她要跳幾個步子。她一開始,一雙腿就不停地跳起來。這雙鞋好像控制住了她的腿似的。她繞着教堂的一角跳——她沒有辦法停下來。車伕不得不跟在她後面跑,把她抓住,抱進車子裡去。不過她的一雙腳仍在跳,結果她猛烈地踢到那位好心腸的太太身上去了。最後他們脫下她的鞋子;這樣,她的腿才算安靜下來。
這雙鞋子被放在家裡的一個櫥櫃裡,但是珈倫忍不住要去看看。
現在老太太病得躺下來了;大家都說她大概是不會好了。她得有人看護和照料,但這種工作不應該是別人而應該是由珈倫做的。不過這時城裡有一個盛大的舞會,珈倫也被請去了。她望瞭望這位好不了的老太太,又瞧了瞧那雙紅鞋——她覺得瞧瞧也沒有什麼害處。她穿上了這雙鞋——穿穿也沒有什麼害處。不過這麼一來,她就去參加舞會了,而且開始跳起舞來。
但是當她要向右轉的時候,鞋子卻向左邊跳。當她想要向上走的時候,鞋子卻要向下跳,要走下樓梯,一直走到街上,走出城門。她舞着,而且不得不舞,一直舞到黑森林裡去。
樹林中有一道光。她想這一定是月亮了,因為她看到一個面孔。不過這是那個有紅鬍子的老兵。他在坐著,點着頭,同時說:
「多麼美麗的舞鞋啊!」
這時她就害怕起來,想把這雙紅鞋扔掉。但是它們扣得很緊。於是她扯着她的襪子,但是鞋已經生到她腳上去了。她跳起舞來,而且不得不跳到田野和草原上去,在雨裡跳,在太陽裡也跳,在夜裡跳,在白天也跳。最可怕的是在夜裡跳。她跳到一個教堂的墓地裡去,不過那兒的死者並不跳舞:他們有比跳舞還要好的事情要做。她想在一個長滿了苦艾菊的窮人的墳上坐下來,不過她靜不下來,也沒有辦法休息。當她跳到教堂敞着的大門口的時候,她看到一位穿白長袍的安琪兒。她的翅膀從肩上一直拖到腳下,她的面孔是莊嚴而沉着,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劍。
「你得跳舞呀!」她說,「穿著你的紅鞋跳舞,一直跳到你發白和發冷,一直跳到你的身體干縮成為一架骸骨。你要從這家門口跳到那家門口。你要到一些驕傲自大的孩子們住着的地方去敲門,好叫他們聽到你,怕你!你要跳舞,不停地跳舞!」
「請饒了我吧!」珈倫叫起來。
不過她沒有聽到安琪兒的回答,因為這雙鞋把她帶出門,到田野上去了,帶到大路上和小路上去了。她得不停地跳舞。有一天早晨她跳過一個很熟識的門口。裡面有唱聖詩的聲音,人們抬出一口棺材,上面裝飾着花朵。這時她才知道那個老太太已經死了。於是她覺得她已經被大家遺棄,被上帝的安琪兒責罰。
她跳着舞,她不得不跳着舞——在漆黑的夜裡跳着舞。這雙鞋帶著她走過荊棘的野薔薇;這些東西把她刺得流血。她在荒地上跳,一直跳到一個孤零零的小屋子面前去。她知道這兒住着一個劊子手。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敲了一下,同時說:
「請出來吧!請出來吧!我進來不了呀,因為我在跳舞!」劊子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