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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看到玫瑰花樹上冒出一顆花苞。它花了許多天和許多星期的光陰才慢慢開成一朵玫瑰花。它美麗地在花枝上懸着,在我一點也沒有想到它會變得多大、多美和多紅以前,它就已經是這樣的一朵花了。安娜達西亞對我說來也是這樣。她現在成了一個美麗的姑娘了,而我也成了一個健壯的年輕人。蓋在我母親和安娜達西亞床上的狼皮,就是我親自從狼身上剝下來的——我用槍打死的狼。
好幾年過去了。一天晚上亞夫旦尼得斯來了。他現在長得很結實,棕色皮膚,像蘆葦一樣頎長。他跟我們大家親吻。他談到海洋,馬爾他的堡壘和埃及的奇怪的石塚⑩。他的這些故事聽起來很神奇,像是一個關於牧師的傳說。我懷着一種尊敬的心情望着他。
「你知道的東西真多啊!」我說。「你真會講!」
「不過最美的故事是你講給我聽的!」他說。「你曾經告訴過我一件事,我一直忘記不了——一件關於結拜兄弟的古老風俗。我倒很想按照這個風俗做呢!兄弟,我們到教堂去吧!像你的父親和安娜達西亞的父親那樣。你的妹妹安娜達西亞是一個最美麗、最純真的女子;讓她來做我們的證人吧!誰也比不上我們希臘人,我們有這樣一個美麗的風俗。」
安娜達西亞的臉兒紅起來了,像一朵新鮮的玫瑰。我的母親把亞夫旦記得斯吻了一下。
離開我們房子大約一點鐘的路程,在山上一塊有些鬆土和幾株稀疏的樹撒下一點蔭影的地方,立着一個小小的教堂。祭台前面掛着一盞銀燈。
我穿著我最好的衣服:腰上束着一條白色的多褶短裙,身上穿著一件緊緊的紅上衣,我的菲茲帽⑾上的纓子是銀色的。我的腰帶內插着一把刀子和一把手槍。亞夫旦尼得斯穿著希臘水手的藍制服,胸前掛着刻有聖母瑪利亞像的銀章,他的領巾是像富有的紳士所戴的那樣華貴。無論什麼人一看就知道我們要去舉行一個莊嚴的儀式。我們走進這個簡陋的小教堂。從門外射進來的晚霞,照在燃着的燈上和繪在金底色的聖像上。我們在祭壇的台階上跪下來,這時安娜達西亞在我們面前站着。她苗條的身上寬鬆地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袍;從她的雪白的頸項直到胸前掛着一個綴滿了新舊錢幣的鏈子,像一個完整的衣領,她的黑髮攏到頭頂上,梳成一個髻,上面戴着小帽,帽子上綴有一些從古廟中尋來的金銀幣。任何希臘的女子也沒有她這樣的飾品。她的面孔發着光,她的眼睛像兩顆星星。
我們三個人一齊靜靜地祈禱着;於是她問我們:
「你們兩個人將成為共生死的朋友嗎?」
「是,」我們回答說。
「那麼在任何情況下,請你們記住這句話:我的兄弟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的秘密就是他的秘密,我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自我犧牲、耐心——我所有的一切東西將為他所有,也正如為我所有一樣,成嗎?」
我們又回答說:「成!」
於是她把我們兩人的手合在一起,在我們的額上吻了一下。然後我們又靜靜地祈禱着。這時牧師從祭台邊的門走出來,對我們三個人祝福。在祭台的帘子後面,升起了聖者的歌聲。我們永恆的友誼現在建立起來了。當我們站起來的時候,我看到我的母親站在教堂的門邊痛哭。
在我們小小的茅屋裡,在德爾菲的泉水旁邊,一切是多麼愉快啊!亞夫旦尼得斯,在他離去的頭一天晚上,跟我一起默默地坐在一個山坡上面。他的手抱著我的腰,我的手圍着他的脖子;我們談到希臘的不幸,談到我們國家誰是可以信任的人。我們靈魂中的每一個思想,現在赤裸裸地暴露在我們面前。我緊握著他的手。
「有一件事你還得知道,這件事一直到現在只有蒼天和我知道,我整個的靈魂現在是在愛情中——一種比我對我的母親和你還要強烈的愛情!」
「你愛誰呢?」亞夫旦尼得斯問,於是他的臉和脖子就紅起來。
「我愛安娜達西亞!」我說——於是他的手在我的手裡顫抖起來,他變得像死屍一樣慘白,我看到了這情景;我瞭解其中的道理!我相信我自己的手也在顫抖。我對他彎下腰來,吻了他的前額,低聲說:「我從來沒有對她表示過!也許她不愛我!兄弟,請想一想:我每天看到她,她是在我身旁長大的,她簡直成了我的靈魂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