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一扇半開的門前,燈光從一個隙縫裡射出來。這是那時的一個酒店——一種啤酒店。裡面的房間很像荷爾斯泰因的前房②。有一堆人,包括水手、哥本哈根的居民和一兩個學者坐在裡面。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他們對於這位新來的客人一點也不在意。
「請您原諒,」司法官對著向他走來的老闆娘說,「我有點不舒服!您能不能替我僱一輛馬車,把我送到克利斯仙碼頭去?」
老闆娘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然後用德文和他講話。
司法官猜想她大概不會講丹麥文,因此把他的要求又用德文講了一遍。他的口音和他的裝束使得老闆娘相信他是一個外國人。她馬上懂得了他有些不舒服,因此倒了一杯水給他喝。水很鹹,因為那是從外邊井裡取來的。
司法官用手支着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思索着在他周圍所發生的一些怪事情。
「這是今天的日曆嗎?」當他看到老闆娘把一大張紙撕掉的時候,為了要打破沉寂,他說。
她不懂得他的意思,不過她把這張紙遞給了他。這是一張描繪訶龍城上空所常見的一種幻象的木刻。
「這是一張非常老的東西呀!」司法官說。他看到這件古物,感到非常高興。「您怎樣弄到這張稀有的古畫的?雖然它代表一個寓言,但是它是非常有趣的!現在人們把這些常見的幻象解釋成為北極光;可能它是由電光所形成的!」
坐在他身旁和聽他講話的人,都莫明其妙地望着他。其中有一位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摘下帽子,做出一種很莊嚴的表情,說:
「先生,足下一定是當代的一位大學者!」
「哦,豈敢!」司法官回答說,「我所瞭解的只不過是一知半解,事實上這些事情大家都應該知道的!」
「Modestia③是一種美德!」這人說。「不過我對於您的說法很覺得Mihisecusvidetur④;但我很希望能不下這個Judici-Um⑤。」
「請問我現在很榮幸地得以交談的這位先生是作何貴幹?」司法官問。
「敝人是一個神學學士。」這人回答說。
這句回答對於司法官說來已經夠了,他的頭銜與他的服裝很相稱。他想,這一定是一個老鄉村教師——一位像我們在尤蘭⑥還能碰得見的怪物。
「此地的確並不是LOCUSDOCENDI⑦,」這人說。「但我希望足下多發表一點意見來啟發我們。足下的古典書籍一定讀得不少。」
「唔,不錯,」司法官說。「我是喜歡讀有用的古典著作的;不過我也喜歡讀近代的著作——只是《每日故事集》⑧是一本例外;老實講,這類書我們太多了。」
「《每日故事集》?」我們的學士問。
「是的,我指的是一般的流行小說。」
「原來如此!」這人微笑了一下,「這些書寫得很聰明,宮裡的人都喜歡讀。皇上特別喜歡讀關於伊文及哥甸先生的傳奇。這書描寫亞瑟王及其圓桌騎士的故事。他常常跟大臣們把這故事作為談笑的資料⑨。」
「這本書我倒還沒有讀過!」司法官說,「這一定是海貝爾格所出版的一本新書了。」
「不對,」學士說,「這書並不是由海貝爾格出版的,而是由高得夫裡·馮·格曼⑩出版的。」
「真的?他就是作者本人嗎?」司法官問。「這是一個很老的名字!這不也是丹麥第一個印刷所的名字嗎?」
「是的,他是我國印刷業的始祖。」這人回答說。
談話一直進行得還不壞。這時另外有一位開始談到從前流行過一兩年的瘟疫:他指的是
1484年的那次瘟疫。司法官以為他是在談霍亂病,所以他們的談話還勉強可以進行下去。
1490年的海寇戰爭離那時還沒有多久,因此他們自然也要談到這個題目。他們說:英國的海盜居然從船塢裡把船都搶走了。司法官親身經歷過
1801年的事件,因此他也理直氣壯地提出反英的意見。除此以外,談話進行得可不太好:每一分鐘總有一次抬杠。那位了不起的學士不禁有些糊塗起來:司法官的最簡單的話語在他聽來不是顯得太粗魯,就是太荒唐。他們互相獃望着。事情一僵的時候,學士就講起拉丁文來。他以為這樣別人就可以懂得他的話了;不過事實上這一點用也沒有。
「現在您的感覺怎樣?」老闆娘問,把司法官的袖子拉了一下。
現在他恢復了記憶力:在他剛纔談話的時候,他把先前所發生的事情完全忘記了。
「我的天!我是在什麼地方?」他說。他一想起這個問題就覺得頭昏。
「我得喝點紅葡萄酒!蜜酒和卜列門啤酒也好。」有一位客人說,「請您也來跟我們一起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