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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在我國詞史上的地位,更多地決定於他的藝術成就。這首先表現在他改變了晚唐五代以來詞人通過一個婦女的不幸遭遇,無意流露或曲折表達自己心情的手法,而直接傾瀉自己的深哀與劇痛。這就使詞擺脫了長期在花間尊前曼聲吟唱中所形成的傳統風格,而成為詩人們可以多方面言懷述志的新詩體,對後來豪放派詞家在藝術手法上有影響。和李詞的直接抒情的特點相聯繫,他善於用白描的手法抒寫他的生活感受,如「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餉貪歡」,都構成了畫筆所不能到的意境,寫出他國破家亡後的生活感受。他還善於用貼切的比喻將抽象的感情形象化,如「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流水落花春去也」等句都是。語言也更明淨、優美,接近口語,進一步擺脫花間詞人鏤金刻翠的作風。
李詞這些藝術成就,不僅決定於他個人不平常的遭遇和在詞創作上的努力,同時由於晚唐五代以來,一些詞人在藝術上的不斷探索,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經驗,使他有可能在這基礎上繼續提高。這其間,西蜀韋莊早就在花間詞派裡獨樹一幟,而南唐的馮延己、李景更直接引導他向這方面前進。文人運用民間新詩體,怎樣吸收前代詩人藝術上的成就,並適當改變傳統題材、手法的侷限,使它可以較自由地表情達意,需要一個藝術探索的過程。建安詩人之於五言詩,初盛唐詩人之於七言詩,南唐詞人之於詞,就這方面說,有其共同的意義;雖然他們作品的思想價值和對後人的影響並不一致。
第二節 俗賦、話本和詞文
被現代學者收在《敦煌變文集》一類書裡的其實還有並不屬於變文的作品,其中首先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韓朋賦》、《晏子賦》、《燕子賦》等俗賦。《韓朋賦》寫韓朋夫婦為宋王迫害,終至雙雙殉情,具有較高的思想意義。《韓朋賦》的本事最早見于《搜神記》,全篇文字古樸,又多用古韻,可能是隋唐以前流傳下來的。《晏子賦》寫晏子使梁時,梁王因他短小丑陋,設辭譏笑,反為晏子所諷刺。《燕子賦》寫黃雀強奪燕巢,燕子向鳳凰控訴,被鳳凰判罪。它們是上承魏晉南北朝的雜賦與俳諧文,如偽托宋玉的《諷賦》、曹植的《鷂雀賦》,及見于袁淑《俳諧文》的《鷄九錫文》等,下啟後來的《大口賦》、《風魔賦》、《鷄鴨論》(註:《大口賦》、《風魔賦》見《輟耕錄》所載金院本名目。《鷄鴨論》見關漢卿《五侯宴》雜劇。)等通俗詼諧之作的。此外與俗賦體裁相似的尚有《孔子項托(橐)相問書》和《茶酒論》。前者寫孔子出遊,遇見小兒項托(橐),提出許多難題問他,他對答如流,最後反難倒了孔子。它同《列子·湯問》裡記兩小兒論太陽遠近,使孔子不能回答,都是我國文學史上較早也較好的兒童故事作品。後者敘茶、酒各自誇耀,爭論不決,最後由水出來調停。全文設為主客問答,又都用韻,實際是一篇俗賦。《茶酒論》前題「鄉貢進士王敷撰」,後題「知術(行)院弟子閻海真自手寫記」(註:《茶酒論》末有開寶三年閻海真題記,可能是五代或宋初人作品。),可見當時有些通俗文學作品出自文人手筆,而且在行院裡演唱的。
其次,從敦煌發現的《廬山遠公話》、《韓擒虎話》、《葉淨能話》(註:《葉淨能話》原題作「葉淨能詩」,「詩」實是「話」字之誤,因為全篇都是散敘,沒有一句詩。)等作品看,顯然,話本小說在唐代就已出現。殘缺的《唐太宗入冥記》也屬於這一類。話本小說以散文敘說故事,很少或沒有詩歌配合。《葉淨能話》寫道士葉淨能的神奇故事,為道教宣傳;但其中葉淨能懲處搶佔張令妻子的岳神和魔祟康太清女兒的妖狐,以及他帶領唐明皇游月宮的描寫,仍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人民的願望和幻想。故事曲折動人,語言也在較大程度上擺脫俗賦的駢儷作風,可說是現傳唐人話本裡較有代表性的作品。
最後是被稱作詞文的通俗敘事詩,如《季布罵陣詞文》和失題的董永唱詞。它們全用七言詩歌唱,而且一韻到底。《季布罵陣詞文》敘季布在陣上罵退漢王,漢王滅楚後懸重賞搜捕季布,季布幾次蒙難,終於憑仗機智,絶處逢生。全詩故事曲折,鋪敘詳贍,長達三百二十韻,四千四百多字,可以看作是我國唐代以前最長的敘事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