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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龜蒙的諷刺散文都收在他乾符六年編的《笠澤叢書》中。他這些作品或用譬喻、寓言,借物寄諷,或用歷史故事,託古刺今,都有較強的諷刺力量。如《野廟碑》,開始是哀憫農民祭奠廟中土人木偶的迷信,接着便把諷刺的筆鋒轉向現實,無情地揭露那些大小官吏凶狠而腐朽的面目:
今之雄毅而碩者有之,溫願而少者有之。升階級,坐堂筵,耳弦匏,口梁肉,載車馬,擁徒隷者,皆是也。解民之懸,清民之曷,未嘗術于胸中。民之當奉者,一日懈怠,則發悍吏,肆淫刑,歐之以就事。較神之禍福,孰為輕重哉‧平居無事,指為賢良,一旦有大夫之憂,當報國之日,則回撓脆怯,顛躓竄踣,乞為囚虜之不暇。此乃纓弁言語之土木耳,又何責其真土木耶!
這些尖鋭的諷刺,表達了人民的憤怒情緒。其它如《祀灶解》、《記稻鼠》諷刺皇帝,揭示官逼民反的道理。《冶家子言》用歷史故事,諷刺統治者窮兵黷武。《蠶賦》用曲折的手法,斥責官吏掠奪人民,都是比較出色的諷刺小品文。
陸龜蒙的某些小詩,諷刺也很尖刻。如《築城詞》諷刺將軍們不顧民命以求高功:
莫嘆將軍逼,將軍要卻敵。城高功亦高,爾命何足惜!正話反說,顯得更加沉痛有力。又如《新沙》:
渤解聲中漲小堤,官家知後海鷗知。蓬萊有路教人到,亦應年年稅紫芝。
諷刺統治階級剝削的無孔不入,也很新穎、尖刻。此外如《村夜》、《刈獲》等詩,反映了農民大起義前後廣大農民的悲慘生活,與他諷刺小品文的精神是一致的。至於他收在《松陵集》裡與皮日休等人唱和的詩,在晚唐「另開僻澀一體」,思想和藝術都沒有多大價值。
羅隱(
833—
909),字昭諫,新登(今浙江新登)人。咸通元年至京師,應進士試,歷七年不第。咸通八年乃自編所作為《讒書》,益為統治階級所憎惡,所以羅袞贈詩說:「讒書雖勝一句休」。黃巢起義後,避亂歸鄉。晚年依吳越王錢戮,任錢塘令、諫議大夫等職。
羅隱的諷刺散文的成就比他的詩要高。收在《讒書》裡的諷刺小品又都是他的「憤懣不平之言,不遇于當世而無所以泄其怒之所作」(方回《讒書》跋)。羅隱自己也認為是「所以警當世而戒將來」的(《讒書》重序)。如《英雄之言》:
物之所以有韜晦者,防乎盜也 。故人亦然。夫盜,亦人也:冠履焉,衣服焉。其所以異者,退讓之心,貞廉之節,不恆其性耳。視玉帛而取者,則曰牽于寒饑;視國家而取者,則曰救彼塗炭。牽于寒饑者無得而言矣。救彼塗炭者,則宜以百姓心為心。而西劉則曰:「居宜如是。」楚籍則曰:「可取而代。」噫!彼未必無退讓之心,貞廉之節;蓋以視其靡曼驕崇,然後生其謀耳。當英雄者猶若是,況常人乎‧是以峻宇逸游不為人所窺者鮮矣!
通過劉邦、項羽的兩句所謂「英雄之言」,深刻地揭露了那些以救民塗炭的「英雄」自命的帝王的強盜本質。最後更向最高統治者提出了警告。類似這樣的光輝思想在羅隱的雜文中是不時流露的。《說天鷄》、《漢武山呼》、《三閭大夫意》、《敘二狂生》、《梅先生碑》等篇,也都是嘻笑怒罵,涉筆成趣,顯示了他對現實的強烈批判精神和傑出的諷刺藝術才能。
羅隱也頗有詩名,有一些警快通俗的詩句流傳人口。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籌筆驛》)就是一例。又如諷刺小詩《雪》:
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
瑞雪兆豐年,但對貧苦的人民說來,卻成了災難。他的詠史詩《西施》一首也寫得比較好: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
第一句多少有一些宿命論的意味,但他反對把吳王夫差的亡國歸罪于西施,的確是對傳統成見的有力翻案。
魯迅在《小品文的危機》一文中對晚唐小品文在唐代文學史上的地位有非常精闢的見解。他說:「唐末詩風衰落,而小品放了光輝。但羅隱的《讒書》,几乎全部是抗爭和憤激之談;皮日休和陸龜蒙,自以為隱士,別人也稱之為隱士,而看他們在《皮子文藪》和《笠澤叢書》中的小品文,並沒有忘記天下,正是一榻糊塗的泥塘裡的光彩和鋒芒。」
第十二章 唐代通俗文學和民間歌謡
第一節 變文
第十二章 唐代通俗文學和民間歌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