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頁
第三節 皮日休 聶夷中 杜荀鶴
晚唐後期,由於階級矛盾的極端尖鋭,出現了一些繼承中唐新樂府運動的精神,「惟歌生民病」的現實主義詩人,其代表人物是皮日休、聶夷中、杜荀鶴。他們的詩,批判的鋒芒相當尖鋭,但才力學力卻不及中唐新樂府詩人。
皮日休(
834‧—
883‧),字逸少,後改字襲美,襄陽人。他出身貧寒,從「老牛瞪不行,力弱誰能鞭」這類詩句看來,他是參加過一些勞動的。懿宗咸通八年(
867),他以榜末登進士第。次年游蘇州,為刺史崔璞軍事判官,與陸龜蒙唱和。後入朝為太常博士,復出為毗陵(江蘇武進)副使。大約于八七八年左右,他參加了黃巢的起義軍。僖宗廣明元年(
880),黃巢入長安稱帝,他做了翰林學士。八八三年,黃巢兵敗退出長安,他很可能就死在這一年。
皮日休的富於思想性的詩和散文都是在舉進士之前寫的。收在咸通七年自編的《皮子文藪》裡。在詩歌方面,他最推崇李白、杜甫和白居易,他的文學主張受白居易的影響尤深。《文藪序》說他自己的散文作品「皆上剝遠非,下補近失,非空言也」。《桃花賦序》也說「非有所諷,輒抑而不發」。在《正樂府十篇》的小序裡,他更明確地強調樂府詩的政治作用:「樂府,蓋古聖王采天下之詩,欲以知國之利病,民之休戚者也。……詩之美也,聞之足以觀乎功;詩之刺也,聞之足以戒乎政。」又說:「今之所謂樂府者,唯以魏晉之侈麗,梁陳之浮艷,謂之樂府,真不然矣。」所有這些,顯然是白居易現實主義詩歌理論的繼續,和漢樂府民歌「緣事而發」的精神也是一脈相承的。《文藪》的詩文便是他這種文學主張的實踐。
《正樂府十篇》和《三羞詩》深刻地反映了農民大起義前夕極端黑暗的社會面貌,是皮日休現實主義詩歌的代表作品。在《三羞詩》中,他描寫了淮右蝗旱,民多饑餓的慘象:「夫婦相顧已,棄卻抱中兒。……兒童嚙草根,倚桑空羸羸。斑白死路旁,枕土皆離離。」並沉痛地指出:「厲能去人愛,荒能奪人慈。」(其三)同時,他還痛斥了軍閥的貪暴:「軍庸滿天下,戰將多金玉。颳得齊民癰,分為猛士祿。」(其二)《正樂府》中的《卒妻怨》、《貪官怨》、《農夫謡》、《哀隴民》,對官吏貪暴、戰爭災禍和農民被剝削的痛苦更作了全面的反映。而《橡媼嘆》寫得尤其深刻動人:
秋深橡子熟,散落榛蕪崗。傴僂黃髮媼,拾之踐晨霜。移時始盈掬,盡日方滿筐。幾曝復幾蒸,用作三冬糧。山前有熟稻,紫穗襲人香。細獲又精舂,粒粒如玉當。持之納于官,私室無倉廂。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狡吏不畏刑,貪官不避臓。農時作私債,農畢歸官倉。自冬乃于春,橡實誑饑腸。吾聞田成子,詐仁猶自王。吁嗟逢橡媼,不覺淚沾裳。
這裡,橡媼的形象和她的遭遇,可以看做是封建社會裡農民悲慘命運的縮影。他們不僅要忍受地主的高利貸盤剝,而且最終還難逃貪官明目張膽的掠奪。皮日休的現實主義詩篇差不多全收在《皮子文藪》裡,其它三百餘篇,則多數是舉進士以後和陸龜蒙唱和之作,缺乏現實性。值得注意的是《汴河懷古》其二:
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在批判隋煬帝開運河的主觀動機的同時,也不抹殺他在客觀上所起的積極作用,並把這個歷史上有名的暴君和治水的大禹相比,是很有見地,也很有膽量的。
皮日休在散文方面,最推崇韓愈,繼承並發揚了韓愈所倡導的古文運動的精神。他的許多小品文,具有比他的詩更為強烈的戰鬥性。往往是託古諷今,三言兩語,一針見血。如《鹿門隱書》:
古之殺人也,怒;今之殺人也,笑。
古之置吏也,將以逐盜;今之置吏也,將以為盜。
古之官人也,以天下為己累,故己憂之;今之官人也,以己為天下累,故人憂之。
在《讀司馬法》中,他更揭露了歷代所謂開國之君的凶殘面目:「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因此,在皮日休看來,皇帝並不是什麼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如果他是暴君,老百姓就可以將他處死並滅族。《原謗》說:「嗚呼!堯舜大聖也,民且謗之;後之王天下者,有不為堯舜之行者,則民扼其吭,揪其首,辱而逐之,折而族之,不為甚矣。」這樣光輝的思想,很鮮明地反映了大起義前夕農民激烈的反抗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