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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愈詩歌,不僅糾正了大曆以來的平庸詩風,而且在中唐詩壇上開創了一個新的局面,把新的語言風格、章法技巧引入詩壇,從而擴大了詩的領域,但是也帶來了以文為詩,講才學,發議論,追求險怪等不良風氣。中唐時代的詩人賈島、盧仝、馬異、李賀等人,都不同程度地接受了他的影響。不僅學習了他的優點,也學習了他的缺點。這種影響,甚至延及北宋、晚清的許多詩人。
第八章 古文運動和韓愈、柳宗元的古文
第一節 古文運動
唐以前,在文學上無所謂古文。古文概念的提出,始於韓愈(註:見《師說》、《與馮宿論文書》、《題(歐陽生)哀辭後》、《考功員外盧君墓誌銘》等篇。)。他把自己的奇句單行、上繼先秦兩漢文體的散文稱為古文,並使之和「俗下文字」,即六朝以來流行已久的駢文對立。在唐德宗貞元時期,由於韓愈的努力提倡,古文發生了廣泛的影響。許多人向韓愈請教,一時「韓門弟子」甚眾。而李翱、皇甫提等則都是著名的韓愈的追隨者、擁護者。到了唐憲宗元和時期,又得柳宗元的大力支持,古文的業績更著,影響更大。從貞元到元和的二三十年間,古文逐漸壓倒了駢文,成為文壇的主要風尚,這就是文學史上所謂「古文運動」。
但是這個運動,並非突如其來,而是有其發展過程的。散文的駢儷化,原是兩漢以來散文和辭賦發展的結果。六朝時代,士族文人以駢辭儷句掩蓋他們生活內容的空虛,駢文逐漸成為文壇的統治形式。但在駢文鼎盛的當時,也就萌發了對立的復古思想。齊梁時劉勰著《文心雕龍》便提出了文學應該「宗經」、「徵聖」和「明道」的主張。裴子野的《彫蟲論》,也反對駢儷文的「擯落六藝」,「非止乎禮義」。在北朝,西魏宇文泰提倡復古,蘇綽仿《尚書》作《大誥》,成為無生氣的擬古。北齊顏之推,也認為文章應「以古之制裁為本,今之辭調為末」(《顏氏家訓·文章篇》)。隋文帝楊堅統一北中國後,于開皇四年,「普詔天下,公私文翰,並宜實錄」,當時李諤上書,同樣主張復古(《隋書·李諤傳》)。隋唐之際,王通更以排斥異端,復興儒學正統的繼承者自居,他的《中說》,在論文時就非常強調「道」的內容,已初具文以載道的觀念。唐初文風,沿南朝駢儷之習,王勃、楊炯等雖對當時文壇有所不滿,但他們還是以駢文名重一時。陳子昂出來,又大張復古的旗幟。他的功績,固然是在詩的革新方面,但對文風的轉變也起了一些促進的作用。「今觀其集,惟諸表序猶沿俳儷之習,若論事書疏之類,實疏樸近古。」(《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四九)陳子昂以後,「屬詞皆以經典為本,時人欽慕之,文體一變。」(《舊唐書·文苑傳》)但唐玄宗開元時期,蘇廷、張說號稱「大手筆」,他們雖主張「崇雅黜浮」,而駢文的陳腐習氣實際還是很重的。直到天寶以後,蕭穎士、李華、元結、獨孤及、梁肅、柳冕等人繼起,復古的思潮才進一步高漲起來。他們研習經典,以儒家思想為依歸,真正成為韓、柳古文運動的先驅。蕭穎士以為「平生屬文,格不近俗,凡所擬議,必希古文」;「魏晉以還,未嘗留意。」(《贈韋司業書》)李華則認為「文章本乎作者,而哀樂繫乎時。本乎作者,六經之志也;繫乎時者,樂文武而哀幽厲也」(《贈禮部尚書清河孝公崔沔集序》)。他的文章「大抵以五經為泉源」,「非夫子之旨不書」,是「文章中興」的開啟者(獨孤及《趙郡李公中集序》)。元結則從創作實踐上,力變俳偶為散體,多記敘山木園亭和表現憤世疾俗之作。獨孤及強調「先道德而後文學」;特別推崇兩漢文章,認為「荀、孟樸而少文,屈、宋華而無根,有以取正,其賈生、史遷、班孟堅云爾」(梁肅《毗陵集後序》)。梁肅文論思想受獨孤及的影響,更提出「氣能兼詞」的論點(《李翰前集序》)。柳冕以儒道為根本的文學思想,更系統,惟不善為文,自謂「意雖復古,而不逮古」;「言雖近道,辭則不文」。總之,關於文章必須宗經、載道、取法三代兩漢的思想,在韓柳之前已提得越來越明顯,而且這些主張的基本精神是和韓柳一致的。只是他們在創作實踐中,都還未能徹底擺脫駢文家的積習,卓然有所樹立,從而改變一代的文風。但完全可以肯定,他們在文論上的主張,或創作中的努力,是為韓柳古文運動作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