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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明斷自天啟,大略駕群才。收兵鑄金人,函谷正東開。銘功會稽嶺,騁望琅邪台。刑徒七十萬,起土驪山隈。尚采不死藥,茫然使心哀。……
詩中所舉的秦始皇故事,除收兵鑄金人而外,如平定諸侯,籠駕群才,銘功會稽,起土驪山等等的舉動,大唐帝國都曾經先後以不同的形式翻版重演。詩人表面是詠史,實際是對唐王朝極盛而漸哀的徵象深表憂慮。詩的後段寫秦始皇採藥蓬萊,顯然是諷刺唐玄宗好神仙求長生的荒唐夢想。
國家的強大,鼓舞他嚮往功名事業的雄心;政治的危機,更激發了他拯物濟世的熱望。這種心情,在盛唐詩人中是相當普遍的,李白則表現得更為突出。他在許多詩歌裡借歷史人物表達了他的政治抱負。他羡慕姜尚:「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寧羞白髮照清水,逢時壯氣思經綸。廣張三千六百釣,風期暗與文王親」(《梁甫吟》);羡慕諸葛亮:「魚水三顧合,風雲四海生。武侯立岷蜀,壯志吞咸京」(《讀諸葛武侯傳書懷》);羡慕謝安:「暫因蒼生起,談笑安黎元」(《書情贈蔡舍人雄》)。在這一類的詩歌裡,他甚至幻想過一種君臣之間互相禮讓尊敬的平等關係:「如逢渭川獵,猶可帝王師」(《贈錢征君少陽》);「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行路難》第二)。當他意識到這種想法不現實時,他又極力稱讚那些功成身退、不事王侯的清高人物。例如《古風》第十首:
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卻秦振英聲,萬世仰末照。意輕千金贈,顧向平原笑。吾亦澹蕩人,拂衣可同調。
對魯仲連卻秦的功績深表仰慕,對魯仲連意輕千金、顧笑平原的風度則更傾心折服。在《古風》第十二首中讚美嚴子陵「身將客星隱」,用意也與此詩約略相似。李白是一個自視很高的人,他屢次自比大鵬。如《上李邕》:
大鵬一日同風起,摶搖直上九萬里。假令風歇時下來,猶能簸卻滄溟水。時人見我恆殊調,見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猶能畏後生,丈夫未可輕年少。
他把完成事業,取得功名常常看得輕而易舉。談用兵,是「談笑三軍卻」;談政治,也是「調笑可以安儲皇。」不僅年少時如此強烈自信,就是在長安政治活動失敗以後,他也說:「窮與鮑生賈,饑從漂母食。時來極天人,道在豈吟嘆‧樂毅方適趙,蘇秦初說韓。卷舒固在我,何事空摧殘‧」(《秋日煉藥院贈元林宗》)但是,他一生在政治上沒有作出重要的成績,也沒有留下重要的論政著作,我們也無法證明他在政治上的實際才能。他之所以這樣口出大言,自信不疑,可能是出於對現實人事的不滿。他的《嘲魯儒》說:「魯叟談五經,白髮死章句。問以經濟策,茫如墜煙霧。」他到長安所見的在朝廷當權的李林甫、高力士之流更是貪鄙自私、不學無術的小人,他自然也就日益佯狂自負。「一生傲岸苦不諧,恩疏媒勞志多乖」,就是他政治失意的悲劇。
李白從少年時就喜好任俠,以後在「混游漁商,隱不絶俗」的長期生活中,又和許多民間遊俠之徒往來,受到這些無名人物的感染,寫了不少歌頌遊俠的詩,如《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鈎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贏。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恆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
從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出,無論「十步殺一人」、「救趙揮金槌」的俠義行動,「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慷慨無私的精神,或是不甘心過白首儒生寂寞生活的性格作風,都和他拯物濟世的政治理想,不願屈己幹人的性格,以及「功成不受賞」的高尚品德,有着相當密切的內在聯繫。
長安三年的政治生活,對李白的生活和創作有很深刻的影響。他抱著種種的理想和幻想來到長安,表面上受到玄宗禮賢下士的優待,但是,當權的宦官外戚等等人物卻暗中對他讒毀打擊,他的政治理想和黑暗現實形成了尖鋭的矛盾。他寫了不少詩歌抒發了自己的痛苦和憤懣。如《行路難》三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