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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階級剝削和壓迫的反抗。漢代土地兼併劇烈,階級剝削和壓迫又極慘重,農民生活異常痛苦。關於這一點,就是統治階級的御用文人也不能不承認:「貧民常衣牛馬之衣,食犬彘之食」,「賣田宅,鬻子孫以償債」(《漢書‧食貨志》),甚至與牛馬同欄出賣自身及妻子作奴婢。因此,在漢樂府民歌中有不少對饑餓、貧困、受迫害的血淚控訴。如《婦病行》所反映的便是在殘酷的剝削下父子不能相保的悲劇:
婦病連年累歲,傳呼丈人前一言。當言未及得言,不知淚下一何翩翩。「屬累君兩三孤子,莫我兒饑且寒!有過慎莫笪笞!行當折搖,思復念之!」亂曰:抱時無衣,襦復無裡。閉門寒牖舍,孤兒到市。道逢親交,泣坐不能起。從乞求與孤買餌。對交啼泣,淚不可止。「我欲不傷悲,不能已。」探懷中錢持授。交入門,見孤兒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復爾耳,棄置勿復道!」
殘酷的剝削,竟使得這個做父親的不能不違背妻子臨終時的千叮萬囑,忍心地拋棄了自己的孩子。《漢書‧貢禹傳》說:「武帝征伐四夷,重斂於民,民產子三歲,則出口錢,故民困重,至于生子輒殺,甚可悲痛。宜令兒七歲去齒,乃出口錢。」由此可見,當時許多貧民還有因口賦錢而殺害親生子的,拋棄子女的慘劇也必相當普遍,是有其典型意義的,並不足為異。詩言兩三孤子,到市求乞的是大孤兒,啼索母抱的是小孤兒。「塞牖舍」之「舍」即徘徊空舍之「舍」。牖舍連文,看似重複,但正是漢魏古詩樸拙處,像舟船、觴杯、餐飯、晨朝、門戶等連用的例子是很多的(詩歌中的這種複詞,唐以後始告絶跡)。
由於破產,大量的農民不得不背井離鄉,有的兄弟三人同在一個地主家幹活,他們終歲勞動,卻仍然衣不蔽體,如《艷歌行》:「兄弟兩三人,流宕在他縣。故衣誰當補‧新衣誰當綻‧」地主階級的殘酷性,也表現在對親人的壓榨、剝削上。這就是那著名的《孤兒行》所描寫的。為了獨占家財,兄嫂把親骨肉看成奴隷,看成仇人,儘量役使他,折磨他,必欲置之死地。不是出外四處行賈,便是在家挑水、燒飯、看馬、養吞、種瓜,什麼都得干,而大冬天連雙草鞋也穿不上。「願欲寄尺書,將與地下父母:兄嫂難與久居!」這是孤兒絶望的血淚控訴,也是作者和廣大人民憤怒的譴責。這首詩表面上寫的是兄嫂的狠毒,實質上也揭露了剝削階級凶惡的本來面目,並使我們看到私有財產制度是怎樣把人變成了禽獸,這就是《孤兒行》的深刻意義。
《烏生》和《枯魚過河泣》是兩首奇特的寓言詩。通過烏鴉和枯魚的遭遇曲折地表達了受迫害者的悲慘命運。《烏生》借中彈身死的烏鴉的自寬自解,指出即使是山中的白鹿、天上的黃鵠、深淵裡的鯉魚,也都難逃一死,不禁令人想起晚唐杜荀鶴的詩句:「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
人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因此在漢樂府民歌中也反映了人民對統治階級尖鋭的實際鬥爭行為。在這方面,《東門行》和《陌上桑》特別值得我們珍視,它們充分地體現了人民反壓迫、反剝削的鬥爭精神。《東門行》寫的是一個「犯上作亂」的窮老漢: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無鬥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咄行,吾去為遲。白髮時下難久居!」
這首短詩形象地揭示了人民起來反抗的過程。「他家」四句是妻子的勸阻,在迷信的說法中也蘊藏着她對丈夫的愛情。「今非咄行」三句是丈夫的答辭,說是斬釘截鐵。咄行,是說咄嗟之間即行,猶言「咄嗟即辦」,也就是馬上就走。這首民歌曾為晉樂所奏,但添上了「今時清廉,難犯教言,君復自愛莫為非」一類封建說教,又抽去了「白髮時下難久居」,換上「平慎行,望君歸」這樣一條「溫柔惇厚」的尾巴,這就把一個逼上樑山的老百姓塗改成為後來一般評論家所說的「貧士」,大大地削弱了詩的意義。
《陌上桑》則是通過面對面的鬥爭歌頌了一個反抗荒淫無恥的五馬太守的採桑女子——秦羅敷,塑造了一個美麗、勤勞、機智、勇敢、堅貞的女性形象。這是一出喜劇,洋溢豐樂觀主義的精神。全詩分三解,作者用別開生面的烘托手法讓羅敷一出場就以她的驚人的美麗吸引着讀者和觀眾: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鬚。少年見羅敷,脫帽著綃頭。耕者忘其犁,鋤者忘其鋤。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