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碑者,埤也。上古帝王,紀號封禪,樹石埤岳,故曰碑也。周穆紀跡于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又宗廟有碑,樹之兩楹,事止麗牲,未勒勛績。而庸器漸缺,故後代用碑,以石代金,同乎不朽,自廟徂墳,猶封墓也。
自後漢以來,碑碣雲起。才鋒所斷,莫高蔡邕。觀楊賜之碑,骨鯁訓典;陳郭二文,詞無擇言;周胡眾碑,莫非精允。其敘事也該而要,其綴采也雅而澤;清詞轉而不窮,巧義出而卓立;察其為才,自然至矣。孔融所創,有摹伯喈;張陳兩文,辨給足采,亦其亞也。及孫綽為文,志在於碑;溫王郗庾,辭多枝雜;《桓彞》一篇,最為辨裁矣。
夫屬碑之體,資乎史才,其序則傳,其文則銘。標序盛德,必見清風之華;昭紀鴻懿,必見峻偉之烈:此碑之制也。夫碑實銘器,銘實碑文,因器立名,事先於誄。是以勒石贊勛者,入銘之域;樹碑述亡者,同誄之區焉。
贊曰∶寫遠追虛,碑誄以立。銘德纂行,光采允集。
觀風似面,聽辭如泣。石墨鎸華,頽影豈戢。
哀弔第十三
賦憲之謚,短折曰哀。哀者,依也。悲實依心,故曰哀也。以辭遣哀,蓋下流之悼,故不在黃髮,必施夭昏。昔三良殉秦,百夫莫贖,事均夭枉,《黃鳥》賦哀,抑亦詩人之哀辭乎?
暨漢武封禪,而霍嬗暴亡,帝傷而作詩,亦哀辭之類矣。降及後漢,汝陽主亡,崔瑗哀辭,始變前式。然履突鬼門,怪而不辭;駕龍乘雲,仙而不哀;又卒章五言,頗似歌謡,亦彷彿乎漢武也。至于蘇順、張升,並述哀文,雖發其情華,而未極其心實。建安哀辭,惟偉長差善,《行女》一篇,時有惻怛。及潘岳繼作,實鍾其美。觀其慮贍辭變,情洞悲苦,敘事如傳,結言摹詩,促節四言,鮮有緩句;故能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趣新,《金鹿》、《澤蘭》,莫之或繼也。
原夫哀辭大體,情主于痛傷,而辭窮乎愛惜。幼未成德,故譽止於察惠;弱不勝務,故悼加乎膚色。隱心而結文則事愜,觀文而屬心則體奢。奢體為辭,則雖麗不哀;必使情往會悲,文來引泣,乃其貴耳。
弔者,至也。詩云「神之弔矣 」,言神至也。君子令終定謚,事極理哀,故賓之慰主,以至到為言也。壓溺乖道,所以不吊矣。又宋水鄭火,行人奉辭,國災民亡,故同弔也。及晉築虒台,齊襲燕城,史趙蘇秦,翻賀為弔,虐民構敵,亦亡之道。凡斯之例,弔之所設也。或驕貴以殞身,或狷忿以乖道,或有志而無時,或美才而兼累,追而慰之,並名為弔。
自賈誼浮湘,發憤弔屈。體同而事核,辭清而理哀,蓋首出之作也。及相如之弔二世,全為賦體;桓譚以為其言惻愴,讀者嘆息。及卒章要切,斷而能悲也。揚雄弔屈,思積功寡,意深反騷,故辭韻沈膇。班彪、蔡邕,並敏于致詰。然影附賈氏,難為並驅耳。胡阮之弔夷齊,褒而無間,仲宣所制,譏呵實工。然則胡阮嘉其清,王子傷其隘,各其志也。禰衡之弔平子,縟麗而輕清;陸機之弔魏武,序巧而文繁。降斯以下,未有可稱者矣。
夫弔雖古義,而華辭末造;華過韻緩,則化而為賦。固宜正義以繩理, 昭德而塞違,剖析褒貶,哀而有正,則無奪倫矣!
贊曰∶辭之所哀,在彼弱弄。苗而不秀,自古斯慟。
雖有通才,迷方失控。千載可傷,寓言以送。
雜文第十四
智術之子,博雅之人,藻溢于辭,辯盈乎氣。苑囿文情,故日新殊致。宋玉含才,頗亦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文。及枚乘攡艷,首制《七發 》,腴辭雲構,誇麗風駭。蓋七竅所發,發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揚雄覃思文閣,業深綜述,碎文瑣語,肇為《連珠 》,其辭雖小而明潤矣。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也。
自《對問》以後,東方朔效而廣之,名為《客難》,託古慰志,疏而有辨。揚雄《解嘲 》,雜以諧謔,迴環自釋,頗亦為工。班固《賓戲 》,含懿采之華;崔駰《達旨》,吐典言之裁;張衡《應間 》,密而兼雅;崔寔《答譏》,整而微質;蔡邕《釋誨》,體奧而文炳;景純《客傲》,情見而采蔚:雖迭相祖述,然屬篇之高者也。至于陳思《客問 》,辭高而理疏;庾敳《客咨 》,意榮而文悴。斯類甚眾,無所取才矣。原夫茲文之設,乃發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於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此立體之大要也。
自《七發》以下,作者繼踵,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及傅毅《七激 》,會清要之工;崔駰《七依》,入博雅之巧;張衡《七辨 》,結采綿靡;崔瑗《七厲》,植義純正;陳思《七啟 》,取美于宏壯;仲宣《七釋》,致辨於事理。自桓麟《七說》以下,左思《七諷》以上,枝附影從,十有餘家。或文麗而義暌,或理粹而辭駁。觀其大抵所歸,莫不高談宮館,壯語畋獵。窮瑰奇之服饌,極蠱媚之聲色。甘意搖骨髓,艷詞洞魂識,雖始之以淫侈,而終之以居正。然諷一勸百,勢不自反。子云所謂「猶騁鄭衛之聲,曲終而奏雅」者也。唯《七厲》敘賢,歸以儒道,雖文非拔群,而意實卓爾矣。
自《連珠》以下,擬者間出。杜篤、賈逵之曹,劉珍、潘勖之輩,欲穿明珠,多貫魚目。可謂壽陵匍匐,非復邯鄲之步;裡醜捧心,不關西施之顰矣。唯士衡運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廣于舊篇,豈慕朱仲四寸之璫乎!夫文小易周,思閒可贍。足使義明而詞淨,事圓而音澤,磊磊自轉,可稱珠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