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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上,立刻向磨坊飛奔。
到了地方。他吩咐僕人:
拿着列巴若號精製的手槍,
隨在身後鄉;橇上的馬
拉到田野,拴在兩棵橡樹下。二十六連斯基將身子靠在水堤,
他早已等得很不耐煩;
沙列茨基——我們鄉間的
工程師,正藉此端詳着磨盤。
奧涅金走過來,表示歉意。
沙列茨基卻異常驚詫:
「怎麼,你的副手在哪裡?」
在決鬥上,他是個專家
和學究,講究藝術和方法,
他絶不能容忍一個人
用隨意的方式給人打倒,
而必須遵守嚴格的條文。
他多麼珍惜它古老的傳統
(這件事很值得我們歌頌)。二十七「我的副手嗎?」歐根說:
“這裡就是:我的夥伴
吉羅先生。對我的選擇
我想不會有什麼意見。
他雖然沒有什麼地位,
但卻是個正直的人。”
沙列茨基咬了咬下唇。
接着,歐根向連斯基說:
「怎麼,開始嗎?」「好吧,請。」
連斯墓說完,他們兩個人
便直走到磨坊的後身。
這時,在遠處,我們的沙列茨基
和「正直的人」在鄭重地會談;
兩個仇人站着,目光暗淡。二十八呵,仇人!殺戮的狠毒
把他們分開才有多久‧
曾幾何時,他們曾共享悠閒,
共飲食、共操勞、氣味相投,
多麼友善!而現在,惡毒得
他們象是世代的仇敵,
彷彿是在一場可怕的
迷離的夢中,他們不言不語
給彼此預備了殘酷的死亡……
呵,當他們的手沒有染上
彼此的血,難道他們不能
笑一笑,重新言歸於好‧……
但上流人物都重視虛榮,
在爭吵上最怕人恥笑。二十九手槍拿出來,閃閃發亮。
撞針鏗鏘地碰着杵條,
子彈裝進了光滑的槍膛,
咔嚓一聲,板機已經扣好。
接着,火藥象灰色的細流
緩緩地灑到槍盤裡。
牢牢嵌着的齒形的火石
給扳在上方。吉羅迷惘地
在附近的樹樁後,獃獃佇立。
兩個仇人都脫掉了斗篷,
沙列茨基以出色的精密
量出了三十二步,並且領着
兩個朋友各站在一方,
每個人的手裡拿着手槍。三十「好了,往前行進!」
兩個仇人
還沒有舉槍,平靜、冷酷,
每人都以堅定的步履
往前整整邁了四步,
呵,邁上了死亡的四道石級。
首先,歐根一面不停地
向前行走,一面開始
把手槍靜靜地舉起。
看,接着他們己經又走了五步,
而連斯基把左眼眯細
也正要瞄準——但立刻
砰的一聲,歐根已經射擊……
這一聲是末日的鐘響,
詩人無言地鬆開手槍,三十一他以手輕輕地撫着前胸,
倒下了。他遲滯的目光
表明着死亡,而不是苦痛。
這好象是雪球在山坡上
一面給太陽照得銀光閃閃,
一面緩緩地滾落,倏忽不見。
奧涅金全身一陣冰冷,
立刻跑到連斯基面前,
看望、呼喚他……但有什麼用‧
他已經完了。年輕的詩人
就這樣早早地結束了一生!
美麗的花呵,還當生命的清晨.
就已在暴風雨下摧毀,凋落。
呵,永熄了,神壇的火!三十二他靜靜地躺着,他的前領
呈現異樣的怠倦和安詳,
他的胸膛已被子彈洞穿,
血從傷口流出,冒着熱氣,
呵,不過是一剎那以前,
在這顆心裡,靈感在波動,
它有的是希望、愛情和仇恨,
生命在跳躍,血在沸騰!
而現在,象是無人居住的
一所房屋,一切都幽暗,沉靜:
百葉窗關閉了,窗玻璃
也塗著白粉。女主人已經
去了。她在哪裡‧只有天知道,
就連蹤跡也無法尋找。三十三用大膽的諷刺
挑敵人的錯,自然很開心,
你看他多麼執拗:他真似
一條蠢驢,一肚子氣憤,
卻不自主地對鏡子瞅瞅,
而羞於承認自己的尊容。
更開心的是:假如他脫口
叫出來:這正是我的面孔!
但尤其好的是:不聲不響
給他做好壽終正寢的棺木,
而你高貴地、居于遠方,
悄悄瞄準那蒼白的前額;
但是,若真的把他送回老家,
對您的胃口恐怕也不適合。三十四您會有什麼感覺,假如
您用手槍打死了一個
年輕的朋友,只因為喝了酒
他出言不謙遜,或者神色
有些凌人,或由於別的小事
惹惱了您。甚至一陣激昂
他憤怒地,傲然不顧地
邀您決鬥。請問您心上
有什麼感想,假如您看見
他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他的額際死亡在盤旋,
而他的全身逐漸僵冷‧
當他默默地,再也聽不見
您對他的絶望的呼喊‧三十五歐根緊緊地抓住手槍
瞧著連斯基,從內心感到
悔恨的嚙咬。「唔,怎麼?」
鄰居看了看:「已經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