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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晨,我覺得自己的身體並不比往日壞,但當我正在移動一個小桌子的時候,突然覺得全身發生了一種几乎不可理解的震動。我想最好把這種變化比作血液中起了一陣暴風,它立刻襲擊到我全身。我的動脈跳動得非常激烈,我不僅感覺到跳動,甚至還聽得到跳動的聲音,特別是頸部動脈的跳動。此外,兩個耳朵嗡嗡直響,這種嗡嗡聲包括三個甚至四個聲音:粗而低沉的聲音,較為清晰的好象潺潺流水的聲音,尖細的哨音,最後則是我剛纔說的那種跳動聲;我不必按我的脈搏或用手摸我的身體,就能毫不困難地數出跳動的次數。我耳朵裡的這種響聲是那樣厲害,以致使我失去了以前那種鋭敏的聽覺,我雖然沒有完全變成聾子,但是從那以後,我的聽覺遲鈍了。
我的驚慌和恐怖是可以想見的。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就躺到了床上。醫生也請來了。我顫抖着向他敘述了我的情況,我說我是治不好了。我相信醫生也是這樣想的,但是他仍然盡了他的職責。他向我羅哩羅嗦地說了許多道理,可是我連一句也沒聽懂;接着,他便按照他的高明理論開始在我這「不值錢的身體上」採用他的那種醫療法。這種療法令人難以忍受和感到噁心,而且效果甚微,不久我就厭倦了。過了幾個星期,我看病情既不見好,也未惡化,就不顧脈搏的跳動和嗡鳴,索性離開了病床,恢復了我日常的生活。從那以後,也就是說三十年來,這種毛病一分鐘也沒有離開過我。
在這之前,我是一個很能睡覺的人。有了這種病以後,我就開始失眠,於是我確信自己將不久於人世了。這種想法使我暫時不再為治病的事操心。既然我的生命不能延長,我便決定要儘量利用我還活在世上的那點時間。由於大自然的特殊恩施,即是在這種極不幸的情況下,我那得天獨厚的體質居然免除了我在生理上所應受到的痛苦。我雖然厭惡這些聲音,卻並不為它感到苦惱;而且,除了夜間失眠和經常感到氣短外,這種聲音並未給我的日常生活帶來任何不便;就是我那感覺氣短的毛病,也沒有發展到氣喘的程度,只是在我要跑路或動作稍微緊張的時候顯得厲害一點而已。
這種本應毀滅我的身體的病症,只是消滅了我的激情,我每天都為這種病在我的精神上所產生的良好效果而感謝上天。我可以率直地說,我只是在把自己看成是一個死人以後,才開始活着。只是到了這時,我才對我要離開的事物予以應有的重視,開始把我的心思用在一些比較高尚的事情上,就好象我要把早該應盡的、而我至今一直不曾注意到的義務提前完成似的。我常常以自己的方式來理解宗教,但我從來沒有完全離開宗教,因此,我沒有怎樣費力就又轉向了宗教。這個問題,在許多人看來是那樣枯燥無味,而在那些認為宗教可以給人以安慰和希望的人們看來,則是那樣趣味盎然。在這個問題上,媽媽對我的教導比所有的神學家對我的教導都更有益。
她對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對於宗教當然也不例外。這套看法是由一些極不相同的觀念——其中有的非常正確,有的非常荒謬——以及一些與她的性格有關的見解和與她所受的教育有關的偏見組成的。一般說來,信徒們自己是什麼樣就認為上帝也是什麼樣:善良的人認為上帝是善良的,凶惡的人認為上帝是凶惡的;心中充滿仇恨和憤怒的人,只看到有地獄,因為他們願意叫所有的人都下地獄,而心地溫和和善良的人就不相信有地獄。令我感到非常驚異的是,善良的菲內龍在他的《德勒馬克》一書中關於地獄的言論,真好象他相信有地獄似的,但是,我希望他當時是在說謊,因為不管多麼誠實的人,一旦作了主教,有時就不得不說謊。媽媽對我是不說謊的;她那從來沒有怨恨的心靈不可能把上帝想象成為復仇與憤怒之神。關於上帝,一般信徒所看到的僅只是公道和懲罰,她看到的則只是寬容和仁慈。她常常說,如果上帝拿我們的行為來判斷我們,那他就太不公道了,因為上帝沒有給我們作一個品德端正的人所應具備的條件,如果他要求我們這樣,那就是向我們要他沒有給過我們的東西。令人奇怪的是,她雖不相信有地獄,卻相信有煉獄。這是因為她不知道對惡人的靈魂究竟應當怎麼辦:既不願叫惡人的靈魂下地獄,而在他們沒有轉變以前,又不願把他們和善人的靈魂放在一起。我們也應該承認:不論是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在另一個世界上,惡人的事總是難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