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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生活下去,但非常苦悶,這樣一個開端,其結果不會使我在洛桑愉快地住下去。學生沒有幾個,一個女生都沒有,也沒有一個是本城的人。只有兩三個拙笨的德國學生,他們的笨拙一如我的無知;這幾個學生使我討厭得要死,在我的指導下,決不會成為大音樂家的。只有一家人請過我,那家有個狡黠的小姑娘,她故意拿出許多樂譜叫我看,而我連一個也不懂,她卻狡猾地在老師面前唱了起來,叫老師看看應該怎樣演唱。對於一個樂譜,我是不能一看就馬上讀出來的。這和我在上面所談的那次堂皇的音樂會上,一直都未能隨上演奏,不能斷定演奏的是不是和我眼前擺着的、我自己的樂譜一樣,這次的情況也和那次相同。
在這種令人難堪的生活環境裡,我不時從我那兩位可愛的女友的信息中,得到了甜蜜的安慰。我一向是從女性身上找到巨大的慰藉力量,在我時運不佳的時候,再沒有比一個可愛的姑娘的關心更能減少我的痛苦的了。可是,這種通信不久就終止了,以後再也沒有恢復,但那是我的過錯。我換了住處以後,忘了把新的地址告訴她們,而且由於我不得不時時刻刻考慮自己的事情,很快就把她們完全忘記了。
我很久沒有提起我那位可憐的媽媽了,但是,如果有人認為我也把她忘了,那可是大錯特錯。我始終懷唸著她,並希望能再找到她,這不僅是為了自己的生活,更是由於自己心靈上的需要。我對她的依戀,不管是怎樣強烈,怎樣一往情深,並不妨礙我去愛別人;但這是另一種愛。別的女人都是以姿色博得我的愛慕,一旦姿色消失,我的愛也就完了。媽媽儘管可能變得又老又不好看,但我對她的愛慕之情是不會因此減弱的。我這顆心最初是尊崇她的美,而現在已經完全轉為尊崇她個人了。所以,不管她的容顏會變成什麼樣子,只要還是她自己,我的感情是始終不會變的。我很知道我應該感激她,但實際上我沒有想到這些。不論她為我做了什麼,或者沒有做什麼,我對她總是一樣的。我愛她既不是出於義務感,也不是為了自身的利益,更不是由於方便的動機。我所以愛她,是因為我生來就是為了愛她的。當我愛上別的女人的時候,坦白地說,我的心也會分散一些,想她的時間也少了,但是,我始終是以同樣愉快心情去想她的,而且,不管我是否正在愛着別的女人,每當我想到她的時候,總是覺得,只要和她不在一起,我就沒有真正的幸福。
雖然我很久沒有得到她的消息了,但我絶不相信我已真的失去了她,也決不相信她會忘掉我。我心裡想:「她遲早會知道我過着流浪生活,那時,她自然會告訴我一點信息,沒問題,我一定會再見到她的。」這個時候,能住在她的故鄉,穿行她踏過的街道,走過她住過的房前,對我都是件樂事。然而,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因為我有一種古怪的傻勁兒,除非絶對必要,我不敢打聽她的事情,甚至連她的名字都不敢提。我覺得一提她的名字,就會把我對她的一片痴情暴露出來,我的嘴就會泄露心裡的秘密,在某些方面難免對她有所不利。我甚至覺得這個想法裡還包含幾分恐懼,我怕有人對我說她的壞話。關於她離鄉出走的事人們談得很多,對她的品行也談過一些。與其聽別人說我不愛聽的話,不如什麼也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