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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一個夜晚,天氣很冷,我們正圍着爐子烤火,聽到有人敲街門。佩琳娜拿着提燈走下樓去,門開了,一個年輕人和她一齊走了進來,上了樓。他露着從容不迫的神情走到我們面前,並向勒·麥特爾先生說了幾句簡短而文雅的客氣話,他自我介紹說,他是一個法國音樂家,由於經濟困難,希望在教堂裡幹點雜務,掙點兒路費。勒·麥特爾先生一聽到法國音樂家這幾個字,他那題善良的心就真地被感動了,因為他熱愛自己的祖國和自己的藝術。他接待了這個年輕的過路客人,留他住宿;顯然,這是客人求之不得的,所以沒有怎樣表示客氣就留了下來。在他一邊烤火一邊聊天等候開飯的時候,我對他作了一番觀察。他的身材矮小,肩膀卻很寬,我雖然看不出他的身體上有什麼特別畸形的地方,卻總覺得它有些不勻稱;他可以說是一個平肩膀的傴僂人,腿顯得有一點瘸。他穿著一件黑色上衣,雖不算很舊,但卻穿得破爛不堪,簡直可以說會往下掉碎片兒。他的內衣非常考究,而且還有鑲着花邊的華麗袖口,已經很臟了,腿肚上綁着腿套,每隻腿套裡差不多都可以放進他的兩隻腿,腋下挾着一頂小帽子,是備遮雪之用的。然而,在這種令人發笑的裝束中倒有幾分高貴的氣派,他的態度也給人以同樣的感覺,他的面貌清秀可愛,口齒伶俐,就是不太端莊。這一切都標志著他是一個受過教育的放蕩青年,他不象一個討飯的乞丐,卻象一個滑稽丑角。他對我們說他名叫汪杜爾·德·維爾諾夫,他從巴黎來,迷了路,並且好象有點兒忘了他的音樂家身分,又說,他要到格勒諾布爾去看他的一個在國會裡的親戚。
吃晚飯的時候,大家談起了音樂。他對音樂很內行,他知道所有的著名演奏家,所有的名曲,所有的男女演員,所有的漂亮女人,所有的大貴族。似乎別人提什麼他就知道什麼,但是,一個話題剛剛開始,他就插科打諢,攪亂了談話,讓人大笑一陣,隨後連剛纔說的是什麼都忘了。那一天是星期六,第二天在教堂裡要演奏音樂,勒·麥特爾先生請他去參加那裡的演唱,他回答說:「十分高興。」問他哪一個音部,他回答說:「男高音……」說完就立刻把話轉到別的事情上去了。在進教堂以前,有人把他要唱的歌譜給了他,讓他先熟悉一下,可是,他連看都不看。這種驕傲的態度使勒·麥特爾吃驚了,他在我耳邊說:「你看吧,他連一個音符都不會。」我回答說:「我也真擔心。」我懷着不安的心情隨他們一同去了。音樂會開始了,我的心跳動得非常厲害,因為我對他十分關心。
但是,很快我就放心了,他唱了兩個獨唱,不僅節奏準確,而且十分有味,另外,他的嗓音也非常漂亮。我從來也沒有這樣驚喜過。彌撒後,汪杜爾先生受到了許多教士和樂師們的讚揚,他以諧趣橫生的話作了答謝,態度始終非常動人。勒·麥特爾先生出於至誠擁抱了他,我同樣也擁抱了他。他看到我非常愉快,因而似乎也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