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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一天起,我們之間就建立了最親密的關係,在這以後她的一生中,我們之間總是保持着這種關係。「孩子」是她對我的稱呼,「媽媽」則成了我對她的稱呼,甚至後來當歲月沖淡了我們二人間的年齡差異的時候,我們也仍舊保持着「孩子」和「媽媽」的稱呼。我覺得這兩個稱呼把我們相互間交往的含意,我們彼此的態度的純樸,特別是我們心靈間的聯繫都非常出色地表示出來了。她象最慈愛的母親那樣對待我,從不尋求自己的快樂,只求我的幸福;即使我對她的感情中摻雜有感官成分,但這種成分也不能改變感情的性質,而只能使它更有滋味,只能使我感到有個年輕美麗的媽媽的撫愛而亟思陶醉于這種情趣之中。我說「撫愛」這兩個字是就其真正的意義來說的,因為她對我從來就不吝惜親吻和最溫柔的慈母般的撫愛,我也從來沒有想濫用這些撫愛。或許有人說,我們最後卻有過另一種關係,我承認這一點,但是這要等一等,我不能把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就說完。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一剎那,是她真正使我動情的唯一短暫時刻,就是這個時刻也是由於驚訝而產生的。我那冒昧的眼光從來沒有搜尋過她項中以下的部位,儘管這個遮蓋得不夠嚴密的豐腴的部位很容易引起我的注意。我在她的身旁既沒有衝動的激情,也沒有什麼熱烈的慾望;我只是處于一種迷人的寧靜中,享受着一種難以解釋的快樂。我可以這樣在她身邊待上一輩子,甚至永遠待下去,也不會感到有片刻的厭倦。我同她單獨在一起時從不感到枯燥無味,不象跟別人談話那樣,有時明明覺得十分乏味,但因禮貌關係,又不得不勉強談下去,活象受刑一般。我們兩個人的單獨談話,與其說是在談什麼事情,不如說是在沒完沒了地閒聊天,一定要有人來打斷才會結束。因此,決用不着督促我說話,需要的倒是怎樣使我不說話。她由於不斷地在考慮自己的計劃,往往想得出了神。好吧!就讓她凝神沉思吧,我默默地望着她,感到自己是人間最幸福的人。我還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脾氣,我雖不強求這種兩人獨處的優遇,卻也不斷地在尋找機會,並盡情地享受它,假使有個討厭的人來擾亂了這個寶貴的時刻,我就會氣得發狂。只要有人來,不論是男是女,我就嘟囔着走出去,我不能忍受自己待在她的身旁時有一個第三者在場。我在她的外室一分一秒地數着時間,千百次地咒罵這些久坐不走的客人,我不能想象他們怎麼會有這樣多的話,因為我自己還有更多的話要談。
我只有在看不見她的時候才體會到自己是多麼熱烈地眷戀着她。當我能看到她時,只不過心中快樂而已;可是她不在家的時候,我那惶惶不安的心情甚至變成痛苦的了。渴望和她生活在一起的心清,引起我陣陣的憂思,甚至常常使我落下淚來。我始終記得:在一個大節日,當她上教堂去參加晚禱的時候,我自己到城外去散步,這時心裡充滿着她的影象和跟她在一起生活的熱烈願望。我自己十分明白,這樣的願望目前是不能實現的,我所享受的如此美滿的幸福也不會長久的。這樣一想,我的心中就增添了感傷,但這種感傷並不使我沮喪,因為有一個令人欣慰的希望把它沖淡了。那一向使我心弦顫動的鐘聲,那鳥兒的歌唱,那晴朗的天空,宜人的景色,那疏疏落落的田間房舍——其中有一所被我想象成我們的共同住宅——所有這一切都使我產生了強烈而又溫柔的、悵惘而又動人的印象,使我恍若置身于美妙的夢境中;而我那顆心,在這樣美妙的住處和美妙的時刻,既然有它所嚮往的全部幸福,便盡情地來享受,甚至沒有想到什麼感官之快。我不記得在任何時候,我曾象當時那樣,用那麼大的力量和幻想去憧憬將來。最使我驚異的是,在這個夢想實現之後,回想起來,竟和我最初所想的完全一樣。要是說清醒的人的夢想有點象先知的預感,那一定是指我這個夢想說的。我的想象只是在時間長短上發生了錯誤,因為我想象有多少日子,多少年,乃至一生都在那種持續不變的寧靜中度過,而實際上這只不過是一個短暫的時期。唉,我那最實際的幸福原來也只是一場夢,差不多是它剛要實現時我立刻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