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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故事到此就算結束了。讀者可以看到,這次的情況和過去巴西勒太太的情況一樣,乃至和我此後整個一生中的情況一樣,我的愛戀始終沒有過幸福的結局。我空懷着滿腔熱情在布萊耶夫人的外間屋佇候着,再沒有得到她的女兒任何注意的表示。在她出來和進去的時候,連一眼都不看我,我也几乎不敢抬起頭來看她。我甚至愚蠢笨拙到這樣程度:有一天,當她從外間屋經過的時候,掉了一隻手套,我不但沒有向我渴望狂吻的那隻手套跑過去,自己反而獃着,沒敢移動,竟讓一個我恨不得要把他掐死的笨胖子把那隻手套拾起來了。我看得出,我並沒有得到布萊耶夫人的青睞,這更使我感到膽怯了。這位夫人不僅什麼也不吩咐我做,而且也從來不接受我的效勞;有兩次她看到我在她的外間屋等着,曾以非常冷淡的口氣問我,是不是我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於是我就不得不離開這間可愛的外間屋;最初,我還覺得很惋惜,但是不久由於別的事情紛至沓來,我便不想這件事了。
布萊耶夫人雖然看不上我,她的公公待我的那番好心足以減輕我的煩惱,他終於看到了我的存在。他在我以上所說的那次宴會的當天晚上,跟我談了半小時,看來他對這次談話很滿意,我心裡也非常高興。這位和善的老人也是個有才學的人,他雖然比不上維爾塞裡斯夫人那樣有學問,卻比維爾塞裡斯夫人熱情,我在他跟前,諸事比較遂心。他叫我伺候他的兒子古丰神父,說這位神父很喜歡我,並說如果我能很好地利用這種關懷,不但對我會很有益處,還能使我獲得為了擔任別人替我安排的工作所缺乏的條件。第二天早晨我就飛快地跑到這位神父先生那裡去了。他一點也沒有把我當僕人看待,叫我坐在他的火爐旁邊,用最和藹的態度詢問我地立即看出我曾學過很多東西,但是哪一門也沒有學到家。他尤其認為我拉丁文更差些,並打算進一步教我學拉丁文。我們說好我每天早晨到他那裡去,而且我從第二天就開始去了。這是我的一生中屢次遇到的怪事;在同一時間,我的處境既高於自己的身份又低於自己的身份,在同一個人家,我既是弟子又是僕人,但是在我為奴為仆的時候,卻有一個只有君王之子才能得到的名門家庭教師。
古丰神父先生是他家最小的兒子;他家裡要培養他能夠升到主教的職位;所以他受的教育比一般名門子弟所受的普通教育還要高些。他曾被送到錫耶納大學唸過書,他從那裡帶來了造詣相當深的關於修辭主義的學問;致使他在都靈的地位,和從前旦茹神父在巴黎的地位差不多。由於對神學不感興趣,他就致力於文學。這在意大利從事聖職的人們說來,是常有的事。他讀過很多詩。他還可以寫相當不錯的拉丁文詩和意大利文詩。一句話,他有培養我的趣味所需要的趣味,也有足夠的興趣把我腦子裡塞滿了的雜亂東西披沙揀金地給整理一下。但是,也許是由於我的健談使他閙不清我究竟有多大學問,也許因為他嫌初級拉丁文課本太沒意思,一開始他就教我許多深奧的東西;剛剛讓我譯了幾篇菲得洛斯的寓言之後,他就教我譯維吉爾的作品,而我差不多一點都不懂。大家以後將會看到,這樣就注定了我日後要時常複習拉丁文,同時也注定了我一輩子也學不好。其實,我在學習方面是十分熱心的,這位神父先生誨人不倦的那番好意,直到現在我想起來心中還十分感激。我早晨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和他在一起,他給我上課的時間和我給他做點活兒的時間各占一半;我給他做的活兒並不是伺候他,他從來也不容許我給他個人做任何事情,我只是給他或在他口述下記錄或抄寫一些東西;我作秘書工作比我做學生受益還多。我不僅學到了純正的意大利語,而且對文學也發生了興趣,同時還獲得了一定的鑒別好書的能力,這種能力在特里布女租書商那裡是不會得到的,這對我後來從事單獨寫作有很大的幫助。
這段時間是我一生中不僅沒有荒誕空想、而且可以完全合情合理地指望自己能有所成就的時期。這位神父先生對我十分滿意,並且逢人就說,他父親更喜歡我了。法弗里亞伯爵曾對我說,他已經在國王面前提到了我。布萊耶夫人這時也放棄了她那輕視我的神氣。最後,我在他家裡終於變成了一個紅人,因而也大大地引起了別的僕人的嫉妒;他們看到我有接受他們主人的兒子教育的光榮,當然就感到我不會長期和他們居于同等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