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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羅馬人的溫和性格或厭惡情緒,這個被征服的教派所建立的教權制度的形式竟獲得了法律的認可。固定駐在提比里亞斯的大教長有權委任下屬教士和使徒。行使內部司法權力,並每年從分散在各地的同教弟兄手中收取一定數量的貢奉。在帝國各個主要城市裡都有新的猶太教堂被建立起來;那些或是按摩西戒律的規定,或是按猶太教教士代代相傳的慣例一直奉行的安息日、戒齋日以及其它節日慶祝活動全可以十分認真地公開舉行。
這樣一些溫和政策終於在不知不覺中逐漸改變了猶太人的冷酷態度。他們終於從先知和征服的幻夢中清醒過來,逐漸也安於作馴良、勤勞的臣民了。
他們原來的那種對整個人類的仇恨情緒,現在已不再發展為流血和暴亂行為,而是消融在無甚危害的發泄行為之中。
他們在經商活動中不放過一切機會掠奪那些偶像崇拜者,暗暗唸誦一些難以理解的咒語,詛咒那個傲慢的埃多姆王朝。
既然這些猶太人雖然十分厭惡並拒絶禮拜羅馬皇帝和他的臣民所信奉的神靈,卻仍能隨意過着他們的不受歡迎的宗教生活,我們便不能不想到亞伯拉罕的子孫所以能倖免于遭受基督的門徒所遭受的苦難,其中必另有原因在。他們之間的區別是十分簡單和顯而易見的,但是,從古代人的情感來看,這差別卻極關重要。猶太人是一個·民·族,基督教徒卻只是一個·教·派;而如果說每一個集體都本應當尊重鄰近的另一集體的神聖傳統,他們卻更有責任堅持他們的祖先建立的制度。神諭的聲音、哲學家的教誨和法律的權威全都一致要求他們儘力完成這一民族義務。
由於猶太人自視遠比常人聖潔,他們有可能激怒多神教徒,認為他們是一個令人憎惡的下流種族。由於他們不屑與其他民族交往,他們這樣遭人蔑視也許是罪有應得。摩西戒律的大部分內容可能都不過是信口開河,荒誕不經;然而,既然它許多世紀以來一直被一個龐大的社會所接受,他的信徒們當然也可以援例,因此一般人普遍認為他們有權奉行那些他們如果違背便將被視為犯罪的種種教規。但是,這一原則雖然可以保護猶太教堂,卻對原始基督教會並無任何好處或保護作用。由於信仰了基督的福音,基督教徒便犯下了所謂的不合常情的、不可饒恕的罪行。
他們割斷了習俗和教育之間的神聖紐帶,破壞了國家的宗教制度,並狂妄地詆毀了他們的先輩長期信仰和崇拜的神聖的一切。
而且這種叛教行為(如果我們可以這樣說的話)還不僅是一個局部或限于某一地區的問題;因為這些虔誠的叛教者既然摒棄了埃及或敘利亞的神廟,自然同樣會不屑于在雅典或迦太基的廟宇中去尋求庇護。每一個基督教徒都以厭惡的情緒拋棄了他的家族、他所在的城市和省區長期保有的迷信思想。
全體基督教徒都無例外地拒絶再和羅馬、帝國,乃至全人類所崇信的神靈發生任何關係。因此那些受壓制的信徒們不論如何要求申張誰也不能剝奪的聽從良心呼喚和自行判斷的權利,也全然無濟於事。他們的處境也許使人同情,但他們的申辯卻始終不能被異教世界的有識之士或一般信徒所領會。按他們的理解,任何一個人竟然會這樣對相沿已久、代代相傳的信仰產生懷疑,這簡直和有人會忽然對本鄉本土的風尚、衣着或口音感到厭惡一樣荒唐了。
異教徒的驚愕很快變成了憎恨,於是連那些最為虔誠的人都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帶有危險性的不信神的惡名。怨毒之心和偏見相互為用,把那些基督教徒完全說成是一群無神論者,而由於他們膽敢攻擊帝國的宗教制度,他們受到羅馬地方官員的嚴厲指責完全是罪有應得。他們使自己和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多神教的神廟所奉行的迷信活動全都斷絶了關係(他們得意地公開承認這一點):但是別的人卻始終不很明白他們自己究竟信奉什麼神靈以及以何種形式的宗教來代替古老的神靈和神廟。他們對「最高的神靈」所懷有的純潔而崇高的觀唸完全非異教徒蕓蕓眾生的粗俗頭腦所能理解。他們無法體會一個存在於信徒心靈之中的的孤零零的上帝,他既不具有任何可見的有形的形體,又不按照習慣做法為他舉行祭奠和慶祝,為他設置祭壇、供奉犧牲。曾經超然物外對第一動因的存在和屬性進行深刻思考的希臘和羅馬的先賢們或是出於理智的考慮或是出於虛榮,總願意為他們自己和他們少數得意門徒保留致力於這種哲理思維的特權。
他們絶對不肯承認人類的偏見是真理的標準,但他們也認為偏見是人性的原始意向的自然流露;他們認為,任何一種敢於置感官于不顧的民眾性的信仰和宗教,脫離迷信的程度愈遠,便愈將無力阻止不着邊際的想象和由狂熱情緒產生的幻景。
一些才智之士拋向基督教徒的上帝啟示說的不屑一顧的目光,只不過使他們更加堅信他們匆匆得出的結論,使他們更認為他們很可能會十分尊重的神性統一觀念卻被新教派的狂野的激情所損毀,並被它的虛無縹緲的玄想所磨滅了。
一篇據稱出自琉善之手的着名對話錄的作者,在他蓄意以嬉笑怒罵的筆調論述三位一體這個神秘的題目時,卻充分暴露出他自己對人的理性的軟弱和深不可測的神性的完美全然無知。
基督教的創始人不僅被他的信徒們尊為聖人和先知,而且被當作神來崇拜,也許就不那麼讓人感到驚奇了。
多神教教徒對任何看來和民間流傳的神話似乎稍有相似之處的神物,也不管這種相似是如何牽強附會,都會拿來當作祟拜的對象;而關於巴克斯、赫耳枯勒斯和埃斯庫拉庇烏斯的各種傳說則早已在某種程度上為他們相信上帝之子會一如常人降臨人世的想象鋪平了道路。但是,使他們感到吃驚的是,那些基督教徒竟然要拋棄掉那些供奉古代英雄的神廟,而正是這些英雄在世界的幼年時代發明了各種工藝,制訂了各種法律,征服了在世界各處為害人民的暴君和妖魔;卻寧願去選擇一個鮮為人知的教長作為唯一崇拜對象,而那個教長,近年來,在一個野蠻民族中,已成了本族同胞的怨毒之心或羅馬政府的嫉妒心情的犧牲品。廣大的異教徒民眾只對塵世的眼前利益感興趣,而對拿撒勒的耶穌賜與人類的賽過無價之寶的生命和不朽卻並不在意。在這些貪戀紅塵的人們看來,基督的那種于殘酷的、自願忍受的苦難之中保持的堅貞、博愛的胸懷以及他的人品舉止的崇高和樸實,並不足以彌補他缺乏聲望、沒有一個帝國和無所建樹的缺陷;在他們拒不承認基督在戰勝黑暗勢力和死亡方面所取得的巨大勝利的同時,更對基督教的這位神聖創始人的可疑的出身、顛沛流離的生活和屈辱的死亡多方曲解或甚至多方加以污衊。
基督教徒在這樣堅持以個人情緒代替民族宗教的做法中所犯的每一件過失,都因犯罪人數眾多和他們的聯合行動而更加嚴重化了。